原来他梦想归去的方向,依旧还是自己长大时候的环境啊。
时年按着祈修齐给的地址,带着解忧找到了那间临街的茶馆。
茶馆的装修古拙却雅致,冰裂纹的窗格子恰与地砖的铺排相互照应。目光透过穿堂,能瞧见后窗外的一度白墙。白墙前一株芭蕉长得高大浓绿,与一盆山子恰好装点了闪廓成月洞形状的窗。
不等时年确认,解忧先拍起掌来:“妈咪,这是我的家!”
这个时间,店里也已经坐了几位老人家。散散淡淡地喝水,散散淡淡地听着店里播放的戏曲,散散淡淡地用手指敲在桌面上随意跟着哼唱两句。
解忧便先扑进去,朝着柜台后面穿黑色团花中式夹袄的老人家:“老老爷爷!”
那老人家在时年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原本并未特别招呼,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袖着两只手坐在柜台后面,垂着眼帘,仿佛在专心听戏,又或者在专心打盹儿。
待得听见解忧的欢呼,那老爷子仿佛梦里被震动了一下,迟疑了一刻才缓缓睁开眼睛望过来。
却在目光撞上解忧的刹那,猛地站起来,因动作太急,撞得柜台上的茶壶茶碗都是稀里哗啦地颤。
不用多说,只凭这一刻,时年就已经明白,这位老爷子的心里是有多爱解忧的。
解忧扑进老人怀里,甜甜地道:“老老爷爷还说呦呦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你看,呦呦这不是回来了?”
老人家又迟疑了一刻,才缓缓挑眼来看向时年的方向。
他先顿住,眼中没能控制住地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时年的心下便又不住愀然一疼。
也许方才那一瞬间,老人家希望看见的人,是他的外孙吧?
那个曾经多年被他冷遇,多年得不到他承认的外孙……
解忧乖巧地介绍:“这是妈咪。”
老爷子闻言了愣住了,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时年良久。
时年便连忙上前见礼,恭恭敬敬地90度深鞠躬:“爷爷您好,我叫时年。”
老人点点头:“好,好。”他抿了抿苍老的嘴唇,然后缓缓问:“他……呢?”
这一问,时年又险些落下泪来。
她是听懂了老人表面的矜持之下,努力掩藏的关切之情啊。只是可惜,他却已经再也等不来了那个人……
老人带时年和解忧回了后宅,说了许多的话。
时年看着一老一小自在的相处模样,看着解忧在老人怀里撒娇的模样,心下又酸又甜。
她此来就是带着解忧来看望老人家。一来是感谢老人对解忧多年的照顾,二来……也是该来将皇甫华章的死讯告知。
只是看着这一老一小甜甜耳语的模样,她却怎么都张不开嘴,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一直到了午后,陪着老人吃了简单的午餐。解忧躺在榻上打盹儿,老人才抬眼望过来:“说吧,他怎么了?”
时年倒是一怔:“老人家,怎么这么问?”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也知道他忙。可是只要是事关解忧的,都必定是他亲自来办。有时候就算是来送几件新衣裳,或者送些新鲜的水果,不管他自己有多忙,也必定是亲自过来。”
“所以没道理是解忧回来了,他本人却没到。”老人说着皱了皱眉:“难道是病了?或者是他那腿,又走不动了?”
时年难过地垂下头去。
老人家如此通透,不可能没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只是老人家不肯说,只拣着比较简单的生病来问。
时年小心地屏住呼吸:“他……走了。”
“嗯?”老人愣住,呆呆看了时年半晌。
时年生怕老人会晕倒了,小心地半起身来。可是老人却只是愣愣看了她半晌,便垂下头去了,沉默地盯着地面。
时年蹲下,小心地问:“您老……没事吧?”
老人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我都已习惯了。从惜安去当那个国际会议的翻译起,我等来的就一个一个都是坏消息。惜安有了孩子,惜安没办法结婚,惜安病了……然后,就是那个人死了,惜安也死了。如今……又轮到了他。”
老人疲惫地抬眼:“好了,终于都等全了。我这把老骨头就也不用继续再等了……”
老人干枯的眼里终于浮起一片水意,抬眼望住时年:“你的模样有些像惜安小时候。那时候的惜安还是快乐的……呦呦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时年也是微微一怔。仿佛忽然之间有一点明白,为何当年只是隔着窗子见到她微笑的模样,就会让先生那般念念不忘。
所以她的笑,在他眼里,与这世上其他的女子都是不同的。
他从出生到长大,也许在记忆里一共也没见过母亲几次那样微笑的模样吧?
时年委婉地表达了想要将老人接到M国去一起生活的希望。时年劝说老人,哪怕就是为了解忧,也希望能有机会好好照顾老人。
老人家却疲倦地摇头:“那个国家,我去做什么?我好好的女儿,在那个国家被冤枉,然后死在了那里。还有解忧她爸,去了之后也死了……够了,够了,那个地方我是永远都不会去的。”
时年不便强求,也只能洒泪而别。
走出古镇,回头,看见那老人拄着拐杖,黑衣的身影孤单的站在白色的水雾里,时年含泪按下解忧,叫解忧给老人磕头。
她知道,以老人的健康状况,也许这次见面是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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