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洪的腿不好,每到寒冬腊月就会发疼,这是早年间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所以,他的卧房始终都燃着至少两个炉子。
炭火噼啪的轻音在房中响起,窗外零零星星的又飘起了雪花。
感受到父亲平静的目光,杨杰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虽然说,他和父亲聚少离多。
但是,他却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父亲在生气!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自家那个荒唐的三哥,杨俊。
事实上,虽然父亲从不肯承认,但是,杨杰心里清楚,在父亲的心中,始终最疼爱的,就是三哥。
杨家一门四子,杨杰年纪最小,因为体弱不能习武,甚至就连开蒙的时间也很晚。
但是,他小的时候,却也常常跟在三个哥哥的身后凑热闹。
待年岁稍大一些,他便越发能够感受到,虽然父亲给予三个哥哥的课业,待遇都一模一样。
但是实际上,或许是因为对自己战死沙场的两个弟弟的愧疚,又或许是因为,杨俊和杨能是另外两房仅剩的血脉,担负着另外两房的宗祧责任。
总之,无论是练武还是习文,父亲对待大哥和二哥的时候,都往往更加严格。
至于三哥,他扎马步的时候偷懒,读兵书的时候睡觉,和其他孩子玩的时候欺负人家,父亲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三个哥哥都随着父亲征战沙场,杨杰跟他们见得也少了。
但是,他稍想一想就知道,父亲对于三哥的宠爱只会增不会减,毕竟,那不仅是亲生儿子,更是并肩作战的袍泽。
一封封的家信当中,杨杰能够感受到,三哥的恣意,二哥的宠溺,大哥的无奈,还有……父亲有意无意的纵容。
这次回京之后,父亲常常喟叹,为何一门四子,杨信文武双全,出类拔萃,杨能坚毅沉稳,多谋善断,唯有杨俊,养成了一身跋扈的习气,闹出种种的荒唐事。
事实上,每次听到这种话,杨杰都想说,杨俊之所以如此恣意张狂,无非是因为,无论他闹出什么事来,都有人给他善后而已……
“父亲想让儿子说什么,去刑部大牢,将哥哥替出来吗?”
杨杰抬起头,目光清朗,面对杨洪的注视不闪不避,口气轻缓,但说出的话,却像把刀子一样,直往杨洪的心窝里扎。
愣了片刻,杨洪的头轻轻垂了下来,声音有些无力,道。
“小杰,父亲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或者,父亲想听到儿子说些什么,请父亲明示。”
杨杰依旧带着笑容,但越是如此,便越让杨洪觉得无力。
事实上,杨洪心里清楚,从感情上来说,他对于杨俊是有偏爱的。
毕竟,杨家是将门,所以,对于杨俊这个能够随他征战沙场的儿子,他是寄予厚望的。
虽然说,这些年杨俊行事多有荒唐,但杨洪始终觉得,他是年少轻狂,等到而立之年,自然会收敛性格。
要知道,他这个儿子虽然跋扈,但是武艺过人,兵法一道虽不出众,但也不算差,是有成材的潜质的。
但是,与此同时,他对于杨杰,也没有丝毫亏待的意思。
杨杰是嫡子,杨府的爵位,自然是他的,京城偌大的家业,之后也多是他来打理。
至于杨俊,他既能上得沙场,自当继承杨氏一门的荣耀,接过杨洪的一身本领,征战四方,将杨氏之名传遍漠北。
虽然说,杨家已经有了一个杨信,但是,毕竟杨俊才是自己的亲儿子。
所以,杨洪一直希望,杨俊能成为第二个杨信。
当然,这两条不同的路,在杨洪看来,并无优劣之分,只不过因为杨俊和杨杰二人的情况资质出身不同,而有所区分而已。
对于杨洪来说,这么多年,他征战沙场,镇守宣府,北拒虏贼,战功赫赫,然而,对于杨杰来说,他却不是一个尽责的父亲。
在这个儿子刚刚记事的时候,他就远赴边境,丢下他们孤儿寡母,在京城当中操持偌大的家业。
甚至于,连杨杰的母亲病逝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只能事后赶回。
如此种种,垒在他的心中,始终是一道心结。
所以,固然杨俊随他左右十数年,他十分宠爱,但是,对于杨杰,他也同样想要好好培养父子之情。
但是,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自从杨洪归京以来,杨杰对他侍奉周到,晨昏定省,孝道做到了极致,但是,杨洪始终觉得,二人不够亲近。
或者换而言之,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如果说,杨家的这四个孩子中,杨信是进退有度,杨能是稳重多谋,杨俊是恣意冲动的话,那么杨杰这个孩子,杨洪能想到的唯一的形容词,就是从容。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从容!
他谦逊有礼,清醒冷静,面对任何的状况,都从容无比。
就像现在,虽然这两句话凌冽如刀,但是,杨杰的表情却带着淡淡的笑容,口气轻缓的不像在说他自己一样。
这种淡漠但确实的疏离感,让在战场之上从来都杀伐果断的杨洪,也感受到浓浓的无奈。
“我只是想着,今年是我们好不容易一家团聚的第一年,虽然你大哥不在,但是,你们兄弟也多年未见,能一起过年,总是好的。”
如果这个时候,有外人在房中,看见这副场景,一定会诧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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