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说的是实话,关于于谦遇刺的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在他面前统共被提起过三次。
头一次就是于谦自己的奏本,在这份奏疏当中,就像朱祁钰刚刚说的,于谦对这件事情提了一提,但是并未详述,只是一带而过。
至于第二次,便是年节之前商议整饬军屯的时候,朱祁钰在临召见于谦等人之前,接到了某小公爷通过东厂递来的消息。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于谦奏疏当中所说的那几个所谓‘混入总兵府,意图投毒制造混乱的贼子’,真正的目标是要杀了于谦。
当时,朱祁钰的反应和陈镒差不多,在震惊于宣府发生了如此大事的同时,对于杨信‘隐瞒不报’的行为,也感到十分生气。
所以,他一方面改变了主意,同意了朱仪的方案,将矛头转向了任礼,另一方面,又派遣了锦衣卫的人手,携密旨至宣府查问杨信。
然而,得到的答案却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
武英殿中陷入一阵沉寂,老大人们颇花费了一番工夫,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如果天子所言不假,那么,也就意味着,真正隐瞒谋刺一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于谦自己。
不要说什么在奏疏当中写了,只是没有重点提及,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糊弄人还行,但是想要说服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能够站到朝堂的第一序列,虽然有机遇的成分,但是说到底,于谦入仕也有近三十年了。
奏疏该怎么写,他不会不清楚,说白了,既然于谦这么写,说明他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奏禀上去。
因此,短暂的沉默过后,陈镒轻轻叹了口气,转向于谦,开口道。
“于少保,如此说来,此事是你在欺瞒陛下,老夫想问一句,为何?”
说到底,陈镒是朝廷的左都御史,纠劾百官是他的职责,即便眼前的这个人是于谦,他也不能视而不见。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于谦的神色罕见的有些复杂,他没有抬头,只是到。
“于某并非想要欺瞒,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杨信只是抓到了一个贼人,并无确凿证据能够证明指使之人,所以,于某便想等到事情查探清楚之后,再行禀奏。”
这个理由,和杨洪方才所说并无太大差别,但是显然,仅凭这种说法,是难以让人信服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说杨信隐瞒不报,还可以解释为,为了增加手里的筹码,好在关键时刻拿出来,帮助杨家度过难关的话。
那么于谦又是为何?
作为被谋刺的对象,于谦自己应该是最愤怒的,而且从立场的角度出发,他也没有任何的理由回护任礼。
但是,事实就是,拦下这件事情的是于谦……
听了于谦的话,陈镒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发问,却听得上首天子突然开口,道。
“于先生是否担心,将此事禀于朕知,会引起朝廷动荡,掀起文武之争,进而影响到兵部整饬军屯的奏议?”
话音落下,于谦尚无反应,其他几人眼中便闪过一丝了然之色。
的确,虽然说平时的时候,在一干朝务上,天子和于谦时常发生冲突,但是,只要和天子亲近些的大臣都知道,在天子的心底里,是十分信重于谦的。
这种信重来的莫名其妙,甚至到了爱护的程度。
事实上,在某些朝务上头,天子和于谦的冲突源头,正是天子想要保护于谦,而反过来于谦自己却要闷头向前冲。
所以,于谦的做法也就可以理解。
如果说,他将这件事情上禀,天子势必是要严查此事的。
任礼毕竟位高权重,背后又有一大批勋臣支持,仅凭这一个证人的证词,真的捅到了朝堂上,能不能奈何的了任礼不知道,但是,势必会引起对方激烈的反弹。
到时候,如果对方倒打一耙,说于谦为了打压勋贵,蓄意勾结杨信诬陷他,可就彻底成了一笔糊涂的烂帐。
以任礼和于谦二人的身份地位,他们二人的争端,必然会迅速蔓延整个朝堂。
一旦局势演变到这个地步,说不定,不仅拿不下任礼,还会被对方反戈一击,毕竟,如于谦所说,他手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所以实际上,这就是一个时间差的问题。
如果一开始发现的时候就上禀,那么兵部尚未做好整饬军屯的准备,一旦不能成功拿下任礼,后续整饬军屯必然会受影响。
但是,这件事情放到恰当的时机拿出来,却反而能够成为整饬军屯的助力,从这个角度出发,于谦所做的是最有利于大局的选择。
可,是不是对的选择,就不知道了……
于谦到底是于谦,闻听天子面无表情的垂问,他竟也没有试图辩解,起身跪倒在地,道。
“臣万死,擅自揣测圣意,请陛下降罪。”
还是那句话,于谦这么做,或许是理智的做法,但是,对于天子来说,却是极大的不信任,甚至可以说是辜负。
因为,这一切都建立在,天子在得知此事之后,会立刻为他出头的前提下。
换句话说,他一不信天子的冷静,二也有负天子的爱护。
如今事情被摆到台面上,天子会生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奇怪的是,底下一帮大臣各自低头不语,等待着天子对于谦的严厉训斥。
但是,却迟迟没有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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