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这番话,带着几分谆谆教导的意味,让在旁的俞士悦一阵目光闪动。
难不成,天子今日留太子陪膳,就是为了借固安公主一事,教导太子治国之道?
这倒算是一个合理的猜测,符合天子一贯的行事风格。
但是,这中间仍存着两个问题。
其一,凡事总要有所根由,天子日理万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想起来,要教导太子一番。
如果说是因为见到了固安公主之事,所以临时起意,勉强能说得通,但是,未免有些过于小题大做。
而且,在朝堂上混迹多年,俞士悦还是习惯于认为,一切事情的背后,都有它形成的原因,纯粹是巧合的事情,在朝堂上实在是少见。
其二,就是徽王殿下。
天子教导太子,其用意除了在太子本身,更重要的,必然是向朝廷上下传递出天子亲近太子,储本稳固的信号,以安稳朝臣之心。
这也能够解释,天子为什么要让俞士悦这个外臣出现在这种场合。
但是问题就在于,如果天子的用意真的是如此的话,那么,为什么要留下徽王殿下在一旁陪侍。
要知道,徽王殿下乃是天子长子,身份特殊,他出现在这种场合,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又或者,天子此举,除了要教导太子,还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俞士悦的心中念头转动,却忽然被一道声音拉回了心神。
“皇叔父,万一……万一要是五妹妹早就已经知错了呢?”
童声稚嫩,带着一丝怯怯。
俞士悦惊讶的抬头,看见朱见深紧绷着小脸,样子十分紧张,显然,对于一个一直接受各种礼仪教育的太子来说,否认皇帝的说法,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这话一出,天子似乎也有些意外,皱眉道。
“何以见得?”
闻言,朱见深的小脸有些纠结,但是到最后,还是道。
“刚刚皇叔父还没来的时候,五妹妹来偏殿看我,她说自己知道错了,还说因为她太顽劣,惹了先生生气,还连累了济哥儿,以后再也不会了。”
啊这……
俞士悦眨了眨眼,下意识的抬头看着天子,却见天子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复杂,显然,对此事天子也并不知晓。
罕见的,天子沉默了下来,没有继续开口。
殿中一片安静,让朱见深感到有些不安,忍不住又看了看一旁的俞士悦。
见此状况,俞士悦继续朝他投过一个安慰的眼神,朱见深的脸色这才略略放松下来。
想了想,他认真的开口,道。
“皇叔父,侄臣觉得,五妹妹犯错,固然不对,但是,先生教过我,人生在世,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不管是先生还是皇叔父,都是想让五妹妹知错改错,初心是好的,但是,既是小错,便当小惩,不能大惩。”
“五妹妹还小,虽然有错,可只要教之以礼,导之以情,循循善诱,一定能够知错改错,若一次不行,两次三次,再不行,十次八次,必能引向正途。”
“侄臣愚钝,但是先生教过,本于心者,道德仁义,其用为无穷,由乎法者,其用盖有时而穷,不可不慎矣,为君者当以慎刑宽恤为本,教化礼仪为本,刑罚惩戒,不过辅助之用,不可倚之为重。”
前头的话朱见深说的还算流利,但是到了后头,他说的明显慢了很多,像是在边说边想。
当然,类似最后的这两句话,其意蕴深刻,明显也不是朱见深这样的年纪能够说出来的。
“……本于心者,道德仁义,其用为无穷……”
朱祁钰重复着这句话,神色有些莫名。
旋即,他开口问道。
“太子,这句话,东宫哪位师傅教的?”
“回皇叔父,是倪先生。”
朱见深很老实,乖乖的道。
俞士悦在旁看着,心中也不由有些惴惴。
作为内阁大臣,他自然是博览群书,所以,太子说出这句话的第一时间,他就反应过来。
这句话出自于太祖宝训,乃是太祖皇帝论及治国之道时所言。
应该说,这个时候,太子引用这句话十分合适,但是,这是就事论事,不考虑其他政治因素的情况下。
如果这是太子再大些,用以进谏皇帝时所用,自然是恰如其分。
可是,眼下太子尚幼,所以有些事情很明显考虑不到。
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这句话是太祖皇帝所言,所以,天子不可能否定,可如此一来,天子便要否定自己刚刚的说法。
这种做法,往好了说,是规谏君父,可往坏了说,就是顶撞君上。
到底会留下何种印象,存乎天子一念之间。
不要忘了,太子是储君,不是谏臣。
作为储君,太子并不需要刚直,他需要的,恰恰是柔顺,一个太过锋芒毕露的太子,天然会引起天子的忌惮。
更何况,如今这样的天家关系,太子搬出太祖宝训来压制天子,就算是无意的,可最终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却着实是难以预料。
见到天子久久不言,俞士悦也有些坐不住了,略一思忖,他上前道。
“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不无道理。”
“五公主天资聪颖,心性纯善,虽然有些顽皮,但是,只要悉心教导,用心读书,不过是早与晚的事。”
“仪学士既然是诸殿下的老师,自当多些耐心,循循善诱,如太子殿下所说,或许五公主在学堂当中并未认错,但是心中其实已然幡然醒悟,单单就此看来,仪学士加重责罚,确有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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