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乾清宫中却依旧掌着灯,朱祁钰斜靠在榻上,底下舒良恭谨而立,道。
“……皇爷,按您的吩咐,徐学士刚刚已经去南宫了。”
闻言,朱祁钰搁下手里的书卷,明亮的烛光下,映照出的面容,却有些晦暗。
“知道了……”
天气入了七月,已然是闷热不堪,但是不知为何,今夜却有凉风吹拂,朝着南宫的方向望了一眼,朱祁钰从榻上站起身来,缓步出门,站到了廊下。
微风轻轻掀起他的衣袂,越发的显得这位年轻帝王心思莫测,舒良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在天子身边侍奉了这么久,他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是半点不差,而且,这么长时间的经验积累下来,让舒公公已经总结出了规律,像是这种时候,天子虽然看似平静,但是心中却必然是波涛汹涌,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天上一弯弦月高悬,轻风带着天子的声音落在舒良的耳边,不带一丝感情。
“舒良,你大概,也能猜到徐有贞去做什么吧?”
闻听此言,舒良心中一震,连忙拜倒在地,道。
“奴婢不敢。”
“是不敢,不是猜不到,对吧?”
朱祁钰转过身,平静的看着舒良,开口问道。
自他从郕王府醒来到如今,舒良可称得上是他的第一心腹,不论是大臣中的王文,于谦,还是内宦中的成敬,怀恩,要论忠诚不虞,都比不上舒良。
所以,舒良知道的秘密也是最多的,比如说,徐有贞和朱仪的身份,连他们彼此之间都不知道,但是,舒良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次徐有贞要办的事,他并没有让舒良传递,而是亲自写了书信给徐有贞,但是,朱祁钰相信,即便舒良没看到那信的内容,多多少少,也该猜到了一些。
舒良将头低的更低,道。
“奴婢惶恐。”
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朱祁钰轻轻摇了摇头,道。
“起来吧,不必紧张。”
于是,舒良站起身来,但下一刻,天子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
“你觉得,他会成功吗?”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肯定就不能再装傻了,此时此刻,舒良隐隐也感觉到了天子此刻情绪的波动,于是,小心开口,道。
“回皇爷,徐学士既然是皇爷看中的人,想必定能把差事办好。”
“是吗?”
然而,闻听此言,朱祁钰却嘲弄般的一笑,道。
“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且看吧……
一朵乌云飘过,将月光遮蔽,南宫的重华殿中,亦是灯火通明。
徐有贞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在南宫侍卫统领孟俊的带领下,跨进了殿门。
摘下宽大的兜帽,徐有贞看着御座上端坐的太上皇,趋步向前,跪倒在地,道。
“臣徐有贞,叩见太上皇!”
不过,和徐有贞的激动不同的是,朱祁镇望着跪在地上的徐有贞,眼中却闪过一丝饶有意味的神色,道。
“徐学士,你这么晚来拜见朕,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徐有贞袖袍下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道。
“近来京中诸事,不知陛下可有所闻?”
按理来说,作为臣子,徐有贞不答朱祁镇的话,反而开口反问,十分无礼。
但是,朱祁镇却似乎并不在意,顺着他的话头,道。
“你指的是,大本堂和朝堂上最近的官员调动?”
闻听此言,徐有贞的眸色暗了暗,果不其然,太上皇虽然身居南宫,但是,无论是对宫中还是对朝中,都仍旧十分关注。
而且,这句话中将大本堂放在了前头,也值得让人深思……
“回太上皇,正是。”
于是,朱祁镇的脸色变得饶有兴致起来,问道。
“所以你此来,还是想对朕说,皇帝有更动储本之意,设大本堂,是为了他那个刚刚出生的嫡子做准备,调走于谦,也是要先将朝中不听话的人先撵出去?”
啊这……
徐有贞的方寸不由有些乱,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太上皇的这番话里,隐隐带着一丝嘲弄的口吻。
可是,这的确是他要说的话,现如今被太上皇提前说了出来,他不知道该庆幸这位太上皇对朝局仍旧敏感,还是该头疼自己接下来的说服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理由。
太子的地位,对于如今的太上皇来说,应该是重中之重,由此着手,徐有贞本以为很容易能够达成目的。
但是现在看来,却是没那么容易,且不论太上皇刚刚话里隐隐对他的一丝不耐,单说这位能够提前看到这一层,且如此平静的说出来,便说明,至少在这两件事上,太上皇已有自己的看法和打算。
在此基础之上,他想要将事情的严重性夸大化,进而达成自己的目的,恐怕难度很大。
不过,想想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是从哪来的,徐有贞不由咬了咬牙,还是拱手开口,道。
“陛下圣明,这正是臣今日的来意。”
“臣以为,时至今日,皇上对朝堂控制之意愈浓,再加上中宫有出之后,皇上的种种举动,已然可以想见,只要皇嫡子稍长,必会动摇东宫储位。”
“臣身为东宫属臣,情知此言有所冒犯,但仍旧冒死进谏陛下,太子殿下年纪尚幼,难有自保之力,陛下乃先帝长子,太子殿下之父,为朝局礼法,社稷江山计,陛下岂能对此事坐视不理,务要早做准备,避免未来一日,真的有国本动摇之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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