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道理并不难想清楚,只不过之前隔着一层窗户纸,一叶障目,所以难见山峦而已。
林聪的做法,是稳妥的做法,可以大概率保证,不会起民乱,就算有小规模的乱子,在地方士绅商贾的帮助下,也可以迅速安定下来。
可这么做的缺点就是,会有很多人被冻死!
大兴县本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林聪自己在朝堂上也并非毫无根基,再加上有矿税太监强硬的态度,诸般条件叠加之下,才能够让这些商贾勉强同意,按照去年的薪炭价格来出售。
那如果说是一个普通的地方官呢?
天高皇帝远,自己又在地方上没有根基,这种情况之下,这些地方官员,就算是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恐怕也就只能压低一两成的价格,而且,说不准当天答应的好好的,隔天这些商贾就涨了回去。
对于地方官来说,与其费这么大的力气,出力不讨好,反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眼力劲儿的商贾,说不准还会主动奉上一些金银孝敬,至于百姓,冻死了也是他们的命,谁让他们买不起高价的薪炭呢。
利弊得失如此明显,也不怪地方官们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是,这么做实际上就是在草菅人命!
虽然不会起大的乱子,但是,却无疑会有更多的人,会熬不过这个冬天,倒在冰冷的风雪当中,白骨露野。
这样的稳定,是朝廷想要的吗?
殿中一阵沉默,随后,一声轻叹响起,户部沈尚书上前道。
“陛下怜悯百姓之心,臣等固知之,此乃天下之幸,百姓之福也,只是,世上最难之事,莫过于人心,革除积弊非一日之功,只要陛下矢志不移,何愁不能功成?”
这话说的委婉,但是,意思其实就是在劝皇帝不要冲动,别想着一口吃个胖子,要徐徐图之。
所以有些时候,有些话,越是和天子亲近的人,越不好说,反倒是沈翼这种,虽然得天子看重,但是却只顾埋头做事的大臣,反而可以委婉的劝一劝。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天子这样心智坚定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劝谏,又岂会动摇呢?
果不其然,听了沈翼的话,天子沉吟片刻,开口道。
“事虽难,不可不为!”
“朕今日召诸位前来,也是为此,须知,百姓乃是社稷之本,若朝廷视百姓为草芥,则必有一日,社稷倾覆,神器崩塌,这几位既入官场,当为天下苍生而计,今日此言,望诸位谨记。”
这应该算是,天子颇为罕见的几次慎重口气之一,因此,在场的众臣自然不敢怠慢,纷纷开口道。
“臣等谨记。”
于是,这场风波,便算是就此平息。
不过,走出殿门时,在场的一众大臣,心中却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疑惑,他们本以为,天子会做些什么,但是到了最后,天子也只是说了一番道理而已,内阁这边,倒是有了新的差事,要把今日天子的表态,写成诏旨,明发各衙门。
由此也可看出,天子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毕竟,像这种单纯的训示的诏旨,以往不是没有,但是次数却绝对不多。
可怪也恰恰就怪在此处,这般道理不能说是没用,但是,要说真的能改变什么现状,恐怕是……
武英殿中,众臣走后,朱祁钰却没有起身离开,而是坐在原处,一言不发。
舒良和怀恩侍立在旁,觉得天子的心绪似乎有些激荡,但是,也不敢多问什么。
直到片刻之后,天子的声音响起,问道。
“舒良,你觉得,朕刚刚说的,是否太过天真了?”
口气复杂,让舒良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躬身道。
“皇爷心怀万民,乃祖宗神灵之幸,奴婢觉得,皇爷说得对,事虽难,不可不为,皇爷乃万乘之尊,只要想办的事,肯定都能办得成。”
“什么都办得成?”
朱祁钰瞥了舒良一眼,不得不说,宦官出身的人,拍马屁都是一流的,要不是他早已经是两世为人,只怕也早就在这不断的奉承当中忘乎所以了。
当然,这不是舒良的错,要是想找敢直言犯谏的人,科道里头有的是,宦官的生存环境,决定了他们的性格大多如此,倒是不能过分苛责,不过……
“今日之事后,朝中应当知道,百姓和士绅孰轻孰重,但是,你也要管教好你手底下的人,再出现刘安这样的事情,朕可不会轻饶!”
闻听此言,舒良身子一颤,连忙道。
“奴婢遵旨……”
刘安的事情到底是个怎样的来龙去脉,朱祁钰早就知道了,虽然说,近段时间以来,东厂炙手可热,但别忘了,京城里还有一个锦衣卫,皇帝的身边,永远不缺可以刺探消息的人。
抛开这次百姓围堵皇庄的事情不谈,上次林聪的弹劾过后,朱祁钰就开始派锦衣卫去查探事情的真相。
京城当中,如今锦衣卫已经不能算是东厂的对手,但是出了京畿,东厂和锦衣卫就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了。
后来消息传回来,林聪所说的一切,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矿税太监们仗着背后有天子撑腰,在地方上肆意掠夺财物,那些乡绅商贾也就罢了,发展到现在,他们里头已经有不少人,把手伸到了普通的农户身上。
对于受了圣旨的矿税太监们来说,他们当然不在意普通农户的这点蚊子腿,可问题是,他们手底下的人,是要油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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