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二郎奉了燕国夫人的吩咐送郑十一娘,停下同池棠说笑了两句就离开了。
池棠正琢磨着刚才的情形,就看到陆子衿的马车门开了,出来一名衣着素雅的少女。
接着,池棠看到陆子衿也露面了。
没有下车,只是探出半个身子,似乎唤了谢婉一声,待谢婉回头,便含笑同她说着话。
竟然这样依依不舍……
池棠想起自己每次告别时先生连头也不抬一下的冷漠,心里又酸又苦,忍不住回头问:“师叔,要是让你选学生,你会选我吗?”
魏少游打量了她一眼,反问:“你要听实话吗?”
池棠捂住耳朵,负气道:“不要!”
窦淮笑了起来,道:“师侄不必妄自菲薄,我们还没资格做你的师父。”
“如果有资格呢?”池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窦淮微微一怔,忽然目光一抬,道:“陆先生在看你。”
池棠慌忙转头,果然看到陆子衿正倚在车门上看她。
见她回头,陆子衿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
池棠忙跑了过去,到车前站定,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陆子衿对她点了点头,道:“上来说话。”
车里烧着炭炉,暖融融的。
池棠脱了斗篷放在一旁,想起刚才谢大姑娘也坐在这个位置上跟陆先生说话,心里酸溜溜的,假装不经意问起:“谢大姑娘向先生请教什么呢?”
陆子衿看了她一眼,答道:“《榖梁传》。”
池棠一下子泄了气。
好吧,她连名儿都没听说过……
但是谢大姑娘自家祖父就是当世大儒,什么奇怪的学问不能请教自己祖父,非要来请教陆先生?
真的不是来跟她抢先生的吗?
陆子衿从身旁包袱里翻出一叠卷起来的手稿,抬头见小姑娘一张脸千变万化,不由觉得好笑:“怎么?你对《榖梁传》也感兴趣?”
池棠讷讷道:“我连《榖梁传》是什么都不知道……”
陆子衿笑道:“《榖梁传》是释义《春秋》的三传之一,流传不广,一般读书人也不读这个。”
“可是先生和谢大姑娘都读过……”池棠嘟囔道。
陆子衿看着她,眸光微微一动,道:“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读,东宫应该有藏本——”说着,将手里的手稿递了过去。
池棠接过来一看,正是她抄的《论语》,不由心里一突。
“你自己看看。”陆子衿道,语气不温不淡,和平常一样。
池棠听不出先生的心情,更加觉得忐忑,低头默默翻看。
才翻了两三张,池棠就变了脸色:“先生,我、我昨晚……我错了……”
这一份应该是她昨晚抄的最后一遍,开头的两张字迹还算端正,第三张最后几个字起就不太对了,第四张整张都是歪歪扭扭,大概已经困得神志不清了。
池棠根本没勇气再往后翻。
“后面还有,继续看。”陆子衿道。
池棠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后翻。
翻到第五张时,池棠愣住了。
第五张,竟然又变整齐了!
第六张,也整齐!
第七张,第八张……
后面都是整整齐齐,字迹也很漂亮,漂亮得不像她写的——
赫!
池棠吓得跳了起来,一头撞上车顶,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别激动,”陆子衿失笑道,“我不是怪你,其实你要是实在写不完,让人来跟为师说一声,为师给你宽限几日没事,不必紧张成这样。”
她布置功课的时候就随口一说,也没想过小徒儿能不能做到,做不到延期就好了。
也是没想到小徒儿还挺一根筋的。
一根筋的池小姑娘抱着这一份《论语》,摸着撞疼的脑袋,泪汪汪道:“先生,我回去重新抄十遍……”
陆子衿笑道:“不用抄了——”
“要抄要抄一定要抄!”池棠积极坚定地说完这句,下一句又弱了,“就是现在白天都在赶路,我只有晚上可以写字,先生多宽限我几日?”
陆子衿哭笑不得:“真的不用抄,会背就行了。”
“真的?”池棠觉得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陆子衿瞥了一眼纸上漂亮的字迹,摇头笑道:“为人父者,真是用心良苦,先前也是他咄咄质问你为何学业不精,为师给你布置了功课,他又捉刀代笔——”
池棠呆滞了。
是爹爹要先生给她布置功课的?那他那天还说什么先生都是严厉的,他也没办法?
“你把这个带回去,替为师问问,他究竟想要如何?”陆子衿道。
池棠红着脸收起手稿,看了她一眼,问道:“先生,我已经会背了,现在背给你听吗?”
陆子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用背给我听,会背受益的是你自己,不需要向谁证明,你若有不解的,可以来问我——”顿了顿,“先问你父亲,再来问为师,多问几个人,得到不同的回答,然后自己再想想,到时候想出来的,才是你自己的。”
池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没别的事了,回去吧。”陆子衿说着,拿起身旁小几上看了一半的书,忽又一顿,抬头看她。
池棠刚要起身,见她抬头,又坐了回去,等候她开口吩咐。
陆子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最近那个明镜道人,你听说了吗?”
池棠点头,突然紧张:“他会对殿下不利吗?”
陆子衿摇头笑道:“对太子不利的人数不胜数,不差这一个两个,他自会应付过来,倒是你——”讥讽一笑,“总是女子好欺负一些。”
池棠心中一凛。
连先生也觉得有人要害她!
“也没什么,那神棍会些小神通,很会哄人,你别跟着凑这个热闹就行。”陆子衿道。
池棠连连点头:“跟秦归一起玩的都是坏人!”
陆子衿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去吧!”
待池棠起身,忽又喊住她,目光闪了闪,意味深长道:“《榖梁传》还是不错的,可以看一下——”
……
池棠一边下车,一边琢磨着陆先生最后一句话,直到走出陆家车队休整的地方,才猛然惊醒,警惕地左右看看,问道:“秦归现在在哪儿?”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哈哈大笑:“秦郎!有姑娘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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