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苏红荔的搭配不光赏心悦目,更是刺激味蕾。林佳茵自己夹了一个红荔入口,苏叶清爽醒神直通鼻窍,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恰好那边桌子传来短发女士一声娇嗔:“哇,好酸爽!”
二人不约而同回头一看,原来那边的人点了和他们一样的菜,短发女士正毫无形象地把荔枝整个往嘴里塞。程子华噗嗤一笑,扭开脸把并不见半点脏污的眼镜拿下来擦拭,末了才慢条斯理夹起一个红荔尝味:“嗯,果然别有风味……”
还没等面带得意笑容的林佳茵开口炫耀,那名厨师去而复返,来到林佳茵跟前微微一侧身,让手中端着一盏带火瓷碗的中年人让到了林佳茵与程子华面前。
也都不等林佳茵与程子华说话,中年人手腕一晃一盘,将带火瓷碗中微微沸腾的酱汁均匀洒到了干炒牛河上,这才面带笑容地看向了林佳茵。
微微一抽鼻子,林佳茵飞快抓起了筷子,轻轻夹起少许蘸了酱汁的河粉放进口中:“天降甘霖助蛟龙.......以前只是听老爸说起过做干炒牛河的老师傅,各自都有一种或是几种提味增鲜的酱汁,轻易都不亮出来,只有遇见当真老饕或是积年主顾,这才偶尔拿出来镇压场面......今天真是有口福了。”
程子华微讶:“刚才河粉里不是已有酱汁了么?这会儿会不会反而添了重味?”
林佳茵仍旧是一箸河粉夹到他碗中:“老板,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手中竹匾似淘金,晃得沙尽方成粉。这里的河粉是用竹匾加纱布,一层纱布一层粉浆,千摇万晃而成。吸收味道会稍为慢一点,也就是刚才让你慢慢吃的缘故了……而现在,师傅是在已炒得了的牛河上,再行锦上添花……”
这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正是担山文,对着林佳茵比了个大拇指,又对着程子华一个大礼。待程子华尝过了牛河之后,才道:“先生,感觉如何?”
程子华微微一嚼,顿时眼睛一亮:“不油不腻,风味无穷。牛肉嫩滑不柴……吞下去后齿颊留香,可以……充分享受淀粉的快乐!”
担山文哈哈一笑,说:“今日有缘,得遇识家。真是缘分。我的这味甘霖助蛟龙……也是很久没有使出来咯!就像这位女士所说,我们家坚持不用外面粉厂做的沙河粉,坚持自己工场加工,以竹匾制粉竹刀手切,加上每日现杀新鲜跳跳牛肉搭配。再加上底味调和,用来做生意就已经足够。今天在前面三家店里吃出无数问题来的,就是您二位吧?”
程子华摸了摸眼睛,略感尴尬。林佳茵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我们说话是耿直了点……但是绝对不会有恶意。”
担山文叹气道:“我本来也以为你们就是地中海派来找茬的……我的这个师兄啊,当年同门学艺三年。后来他出师我游学,等我正式上灶掌勺,他已是正经二厨。谁知道我迟来先上岸,最后走运做成了如今一肩挑四海的局面……他心里就一直藏了道气,钻了牛角尖,收徒开店了还念念不忘来把我这个主厨的位置给挑了。我们师兄弟的陈芝麻烂谷子,说出来让两位笑话……”
程子华拉开了身边的椅子让担山文坐了下来,林佳茵给他倒了杯茶说:“一场误会,别往心里去……我和我老板都觉得挺可惜的,有一些菜明明可以做更好,却这这那那的原因,没有发挥出原有的水平。呃,只是我不成熟的小意见啊,你别往心里去。”
眼睛亮闪闪地盯了她一眼,担山文说:“小姑娘,你又说到点子上了。唉……只不过,如今收徒难啊。好多年轻人,从厨师学校一毕业,就直接上灶……再想要精进,又会说何必。就好比这道甘霖助蛟龙吧,光凭第一道汁水底味,已足够卖钱了。想要往前一步调出明火酱,就有人认为多此一举……”
意犹未尽地再夹了一箸炒牛河,程子华说:“怎么会多此一举呢?加了二道提鲜汁,味道简直就是上了一个层次啊。”
担山文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点头不已:“是啊……本来嘛,炒牛河这种东西,就是从前宴席到了收尾阶段,大家酒足菜够之后填肚子的。必须要用料足,火候够,分量重,汁稠味浓,热气腾腾,才能够唤得醒被烧酒麻痹了的味蕾,压得住被菜肴填得将够未够的肚肠。”
“想那东山少爷在画舫明楼里,才刚吃过了宴席,又赏罢了名伶浅酌低唱,看够了舞姬轻歌曼舞,撤下残席赏了底下伺候的人。聪明的厨子重新用珠油生抽调好了汁,烈酒烧掉珠油的厚重腻味,倒入冷掉的炒牛河里,立刻再次热气腾腾起来,辛苦一晚上的穷苦伺候人又有了打牙祭的机会……”
“也是有了些奇妙缘法,这手甘霖助蛟龙的手法,不知道如何竟登堂入室。不但让城里的本地权贵富豪尝了鲜,更加投了原本爱油爱咸爱甜的洋大人的喜好……从此在沙面鹅潭十三行里流传开去,有那么一段日子,不管是炒牛河,炒什锦还是炒肉熘肝,都爱淋上这么一遭……后来又因为工序繁杂,在如今日渐式微。今日也是我这老家伙见两位识货,实在没忍住,一时技痒画蛇添足了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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