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张焕一直沉默不语,张若镐靠在坐榻上,半眯着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身上充满了神秘,每一次见到他都能给自己带来新鲜感。
他并不是赞叹他敢夜闯衙门救人,更不是欣赏他绑架了崔家大小姐,而是有感于他巧妙地利用了自己。
这个家伙,既然能用一百贯钱让小店店主送信,居然还会被抓住,随便往那里一躲,崔圆哪里找他去?
可他偏偏要出头露面,让崔圆抓住了他,这只有一种解释,他是故意被抓住,然后让自己出面保他出来。
他真正的用意是逼自己出面,替他消除后顾之忧,好一个狡猾的年轻人,虽然张若镐最终明白自己被利用了,但他心中还是感到十分欣慰。
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张焕,既敢作敢为,又深谋远虑。
“十八郎......你在想什么?”张若镐微微笑道。
张焕笑了笑,“我在想家主究竟答应了崔圆什么条件,否则,他怎么会轻易将我放出。”
“两淮漕运使赵远朝即将退仕,我答应他,由我出面举荐王晋接任。”
说到这里,张若镐瞥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又加重语气道:“两淮漕运使控制着淮南的漕运,一直是楚家的禁胬,崔圆的目的无非是想借我之手,让王家插手到淮南去,同时也使楚行水对我不满。”
“家主答应了?”
张若镐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当然!为了消除你小子所闯的祸,我只能答应了。”
张焕嘴角动了一动,良久,他才低声道:“家主,我很抱歉!”
“我也知道你并非鲁莽,而是被形势所迫,我并不怪你!”
张若镐拍了拍张焕的肩膀笑道:“你肯为朋友出头,说明你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这很好,假如你真听了我话,不管朋友死活,虽然遂了我的意,但我同样会对你很失望,大丈夫处世,懂得变通固然重要,可做人的原则却不能失去,但是.....”
说到‘但是’二字,张若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是你小子居然敢阴我一道,这我可不能饶你!”
张焕见家主猜出了自己的用意,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其实答应崔圆,我们张家也并无损失,相反,将王家引到淮南去,对我张家还是利大于弊,家主以为呢?”
“说下去!”张若镐眼中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张焕微微一笑道:“楚、王交恶,王昂无暇北顾,这样一来,家主就能趁机肃清家族的内乱。”
张若镐抚掌大笑,“不错!看得透彻,今晚我要和你好好谈一谈家族之事!”
......
吃饭、洗漱、更衣,等颤巍巍的老管家将张焕带来时,已经是子时了(夜里十一点)。
“老爷,十八郎带来了!”
“让他进来!”张若镐放下书,满脸笑容地望着张焕进来。
张焕上前一步,向张若镐深深施礼道:“让家主久等了!”
“来!坐下说话。”张若镐命张焕坐下,他也不寒暄,直奔主题道:“我已经修改了家主继承的规则,并非一定要嫡长子才能继承,你知道,为此我的压力很大。”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在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血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是整个大唐上至世家、下至寒族的行事规则,甚至家财、土地的继承等等,都是以此为准绳。
而一个人的高贵尊卑,在出身前便确定了,一个世家庶子的地位甚至比不上贫寒人家的子弟,后者可以通过努力出人头地,而庶子在出生时便被打上低贱的烙印。
所以张若镐这个嫡庶不分的决定一出,立即轰动一时,他此举颠覆了传统,改变了人人认同的潜规则。
而这一切就是为了他张焕。
当然,做一个家主继承人决不能仅仅是家主满意就行,这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兴衰,他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让整个家族认同。
张若镐给他的,其实只是一个表现能力的机会,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还得看自己。
“家主的看重,张焕铭刻于心,我会倍加努力,绝不让家主失望。”
张若镐瞥了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十年前,张若锋信誓旦旦向自己表态要管好张家的每一枚铜钱,可他却将四十万贯拨到山南王家;十五年前,族弟张破天发誓效忠于自己,可最后他却分裂了张家。
表态并不能说明什么。
他沉吟一下问道:“你也掌管了数月的财权,应该也看到了我张家的现状,那你说说看,我张家目前的危机是什么?”
“危机?”张焕苦笑一下,张家的危机太原城人人皆知,又何必问他。
“这些年家族内奢华之风日盛,嫡子月钱丰厚,整日里吟诗作赋把玩风月,而贫寒庶子却无出头之日,有官职在身的族人也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就拿我父亲来说,从八品主簿到六品长史竟用了十五年时间,年年考评都是中下,相反,他年年纳妾却从不甘于人后。”
说到这里,张焕叹了口气,“一叶便可知秋,若家主再不痛下决心整肃,恐怕两三年后,河东变故,吏部一纸公文下来,张家各地的县令长史都得收拾被子回家。”
张若镐脸色变了数变,半晌,他才无奈地说道:“你说的情况我何尝不知,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张家自十年前内乱后,已无任何实力自保,王家虎视在前,崔家黄雀在后,还有一个裴氏等着坐收渔利,这种形势下,动一发便会牵扯全局,但明年右相之位又到了五年之期,谁也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这就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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