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 江南的垂柳刚刚抽了芽, 一丝丝一缕缕的嫩绿随风而动, 刹是可爱。
“你说叶白又从宰相府布置的陷进里逃了出来, 甚至不止逃了出来,还顺道破坏了宰相府的几处基业?”江南一处小院的绣房里, 何采衣坐在绣墩之上, 神色平静, 但那一双微皱着的拢烟眉却让她自然而然的就带上了一点哀愁——如果不看那三道几乎贯穿了整张脸的爪痕的话。
站在何采衣面前的人毕恭毕敬:“是, 姑娘。”
“都快小半年了吧?宰相府未免让人贻笑……”这么说着, 何采衣心头一动,呆了片刻后忽然就站了起来!
站在何采衣面前的人吃了一惊。
没有理会面前的人,何采衣来回走了几步,心中的念头越来越清晰,面上也就跟着泛出了难得的喜色:“等等,你让人去——”
倏然一声重响,绣房的门被重重推开了,拓跋凛沉着脸自外头大步走进。
何采衣说到一半的话停了下来。
片刻的安静,何采衣对面前的人微微点头:“好了, 你先出去。”
面前人答应了。
又等了一会,待那人走远之后,何采衣才对着拓跋凛敛裾下拜:“见过师尊。”
拓跋凛依旧沉着脸。
何采衣自动自觉地直起身:“师尊有什么吩咐?”
拓跋凛隐忍着怒气:“我交代你的绣活呢?”
“师尊指的是那一副国色牡丹?”何采衣回答, 继而就指了角落, “昨天已经绣完了, 就在那里。”
拓跋凛举目看去, 果然见到一幅无论绣功配色都精湛到了极致的大幅刺绣。只可惜这么一幅精美的刺绣虽秀完了,却似乎并不为主人所喜,不要说装裱,就是放置都没有放置好,只随随便便地被团成一团,丢在了角落。
拓跋凛沉默片刻:“那我今天让你去见的人呢?”
“见了。”何采衣回答。
“感觉?”拓跋凛问。
“不错。”何采衣道。
拓跋凛的神色终于缓了缓,但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何采衣就又平静地开了口:“其实师尊又何必费心?就算我真嫁了什么人,不过新婚之夜也是要被休弃的,连借口都不用找。”
“他敢!”骤然震怒,拓跋凛重重地哼了一声,脚下一跺,一尺多厚的青石地板就被震出了道道裂纹。
何采衣终于皱了眉。然而仅仅只是一瞬,她就舒展眉心,并微挑眼角,荡出一抹笑意,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惑便于不经意之间浮现出来:“师尊如此急切的把采衣嫁出去,莫非是开始嫌采衣碍了眼?”
拓跋凛几乎是在咬牙了:“你一个姑娘家,不嫁人做什么!”
似乎没有料到拓跋凛的回答,何采衣一怔,静默片刻之后倒是收起了方才的媚态:“采衣记得,先头入门的时候,师尊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改变主意了。”拓跋凛不耐烦道。
“可是我没有。”何采衣回答。
“你——”
“我什么?”何采衣截断了拓跋凛的话,她微微笑着,脸上渐渐泛起了一层薄薄的讥嘲,“师尊,我曾经是飞云城的第一名姬,容貌技艺,说一句自夸的,就是整个乾元都少有。如果我愿意,不论是找人嫁了还是继续弹唱,总有条不太艰难的出路……可是我不想!”何采衣哑了声音,“唯一爱我,唯一不在乎我出声的人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消失了,现在的这一个鬼怪,我要他,我要他……”
“你要他死?”拓跋凛冷冷地接了话。
何采衣抬起头来,正准备说话,就听拓跋凛再道:“好,我替你杀了他,条件是找一个你喜欢的人,嫁了。”
何采衣怔怔地看着拓跋凛。她的目光滑过那黑白掺杂的鬓角,滑过那青筋虬劲的手背,最后落到拓跋凛满是不耐烦的面上。
何采衣微笑起来:
“我只爱一个人。”
“他死了。”
…………
“他死了。”飞云城最好酒楼里的雅间上,传来了一声低低地喟叹。
“孤剑锋,二十八岁,最有望在三十五以前突破到炼神反虚的武者,结果三天前在里仁坡被闻人寻一剑斩下了头颅。”穿蓝色劲装的人肃然回答。
斜靠在软榻上,曲峥云微微晃动酒杯,并不言语。苍白的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美则美矣,却显然不是健康之态。
蓝色劲装的人再道:“大人,现在天下虽依旧时时在追杀闻人寻,但闻人寻表现出来的实力够惊人了,只怕会有人私下招揽,我们是不是?……”
曲峥云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他成不了事的。”
蓝色劲装的人皱了眉。
曲峥云没有理会面前的人。依旧静静的呆了片刻,他才咳嗽着微笑道:“那个人看着无情,其实是太多情了。对在意的人多情了,对旁的人当然就无情了……”这么说着,曲峥云停下来缓了缓,才继续道,“我不是他在意的人,指挥不动他的。何况依他那样的个性,就是真成了他在意的人,只怕也福祸难料。”
蓝衫人本待反驳,但听见了曲峥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想了想,也就缄默下来。
而曲峥云则转眼看下窗外街道。
街道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
曲峥云眯着眼看了一会,才自言自语:“那个人都这样了,他只怕也要回来了……”
曲峥云的声音不算太低,所以蓝衫人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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