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士信其实早想死,自从张须陀死后,他认为自己就已经死了。
他有苦,但是他并不说。
他叛逆,但是不知道对抗的对手。
他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因为他心中早已千疮百孔,并无休憩的港湾。他一直以为,叛逃了太平道后,会受到师门的追杀,他更希望死在师尊的手上,一了恩仇。
死并不可怕,可他怕死的不明不白。
他想见师尊,想死之前问个明明白白,可他发现,天大地大,师尊却已无从寻觅。原来他的一切错处,都是不明不白,稀里糊涂。他这一生,充斥着失败,他想要争胜。他遇到了窦红线,他得到了窦建德的信任,他这一生,被人轻视、误解、鄙夷、收买和拉拢,但是对他信任的两个人,除了张须陀,就是窦建德。
士为知己者死,剩余的日子,他为了窦建德而战,为红颜而战。他治军严格,赏罚分明,兵士却都怕他,因为他不但对兵士苛责,对自己亦是如此。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说话,不想触动他的忌讳。
没有人再提张须陀,可不提,不意味着曾经不存在。
张须陀虽死,也如浪花一朵,淹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少有人记得,可在罗士信心中,早刻入了骨,写入了血。
裴行俨说出张将军三个字的时候,罗士信脑海一片空白,突然再次萌生了死意。一个人活着,只因为他有希望,他回首一生,陡然发现,满是伤痕,一错再错。
能死在裴行俨手上,也算死得其所。罗士信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然出枪。一枪三分,分刺裴行俨的咽喉、胸口和小腹。
招式虚虚实实,罗士信借助内劲催枪,震颤枪杆,这一枪,不知杀了多少盗贼流寇,西梁兵士。
这一战,当初在鹊头镇就应该分出胜负,今日再决,已晚了多年!
多年的沧桑落寞、不甘愤懑凝聚在这一枪之上,罗士信这一枪刺出,如羌笛悲奏,残雪飞凌。他没有轻视裴行俨,甚至可以说有些尊敬。裴行俨百战成名,身为萧布衣手下第一猛将,无论如何,都是他应该尊重的一个对手。
既然如此,他当竭尽全力一战!
活,既然不能轰轰烈烈,死,当求尽力而为!
裴行俨见一枪刺来,瞳孔爆缩。他斜错一步,长槊在手只是一挥,凭空卷起泥沙碎石,可槊头斜刺,已点中罗士信的枪杆。
‘当’的一声响,铁枪荡开,招式已破。
罗士信出招虚虚实实,裴行俨破解大开大阖。二人一走偏锋,一走正宫,性格相反,招式也是迥乎不同。
这一招极快、极巧!就算罗士信都难以想像,丈八的长槊在裴行俨的手中,宛若绣花针一样灵巧。
可绣花针再转,裴行俨一声大喝,挺槊击出,一道寒光有如匹练,直若催山拔岳,银河倒泻!
裴行俨这招很简单,很凝练,并不花俏,可声势威猛之极,带起无边杀气。这一招击出,他根本不考虑后路,他只考虑进攻,因为他不信罗士信能接下他这一招。
他多年苦练,从不懈怠,这一槊击的是威势,击的是正气,击的是那疆场百战,不可一世的霸气。
这一招就叫做,气壮山河!
罗士信果然不敢接。他饶是剽悍,却也不敢如方才一样正撄其锋。山河之下,他人显的卑微无比,望见裴行俨那不可一世的气势,罗士信甚至有些自卑,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有裴行俨的这种气势。长枪一点,罗士信身形飘忽后退,有如暗夜幽灵。
裴行俨一槊击空,正中岩石,石为之裂!
碎石乱舞,战意横空。罗士信一退再进,如弩箭怒射,他退是为了进,躲是为了更好的攻。他没有裴行俨的气势,可却远比裴行俨要快捷。
裴行俨手腕一翻,槊杆倒击,兜头砸了过去。
这平淡无奇的一招击出,罗士信人在半空,只觉得风声大作,竟不能呼吸。他只能再退,长枪借力,跃入黑暗之中。
裴行俨冷哼一声,迈步挺槊,招招进击,罗士信如风中柳枝,蹁跹摆动,可还能坚持不倒。
裴行俨已占尽上风。
可裴行俨心中却已有了焦虑之意,他来这里,不是为了罗士信,而是要救西梁王。东平会战大半年,可战场的中心,却已悄然转到牛口。
在窦建德以为王伏宝、刘黑闼二人已牵扯住西梁大军的时候。却不知道,萧布衣已经悄然的命令裴行俨等人回转。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素来是萧布衣的拿手好戏。
萧布衣出战之前,当然不会让旁人看出意图。他甚至会故意让对手轻看自己,示弱不会死,自大才是死路一条。
裴行俨、秦叔宝、史大奈已悄然回转,若不进取,固守东平,张镇周、程咬金足矣。
张镇周老谋深算,好用疑兵之计,虚虚实实的拖住对手。程咬金循规蹈矩,不轻举妄动,大功不多有,可也不会犯错,有二人镇守东平,已可应付王伏宝和刘黑闼。
萧布衣把这三将抽调,本来准备合围牛口,一举击溃窦建德,可却在视察敌情的时候遇险。秦叔宝见到烟花的时候,知道萧布衣遇险,马上以迅雷之势主攻河北大营,这招叫做围魏救赵。这时候攻击,不算是好时候,可这时候攻击,也让人出乎意料。而裴行俨却带一路人马,抄小路,直奔坐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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