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右尉找我?”
这是黑夫没有料到的,跟着陈百将前往官寺的路上,他不禁琢磨开了。
“会是什么事?难道说……”他心中一动,却又装作一脸懵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随陈百将步入县尉官署。
秦国的县级政府,大体分为民政经济、司法、军事治安三大块,分别由县令、县丞、县尉负责。其中县令是长吏,县丞、县尉是次吏,都是秩四百石,拥有自己单独的治所与官衙。
黑夫进过县丞的官署县狱大堂,如今再来这一墙之隔的县尉官衙,相同的是都不加装饰,吏员来去匆匆,不同的是,这里军事色彩更重。
只见门口卫兵披甲相对而站,一动不动,直直穿过二堂,戒备渐渐严密了起来,持矛肃立的兵卒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给他一种进入军营的感觉。
想想也是,县尉的职责,本就是掌治安捕盗之事。到了战时,或者边境征召徭役时,更要带着全县的壮丁赶赴前线,相当于后世公安局和人民武装部两个单位合在一块,这么一想,黑夫对这反而有几分亲近感。
在步入大堂前,陈百将和黑夫还被尉史拦了下来,要他们卸下身上的武器,而后又脱去鞋履才得进入。
陈百将在前,穿着足袜小步趋行,而黑夫就尴尬了,因为他连双袜子都没有!
黑夫只得光着脚,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轻轻走动,但还是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在他来之前匆匆用冷水冲过澡,还重点照顾了下脚,上面没有泥土异味,不然更尴尬……
时值午后,阳光从窗扉射入大堂,黑夫瞧见,左边是摆放简牍的书架,右边是摆放矛、戟、弓、剑,戈五种武器的“兰锜”,上面染了红漆,十分显眼。
而大堂正中央,县右尉杜弦穿着一身便装,头上戴竹皮冠,正端坐在案后,持笔批阅着简牍。
别以为军事主官就都是武夫大老粗,在秦国,除了尉史、牢监之外,各个县的游徼与亭长等负责社会治安的小吏,都由县尉来统领。每个月从各乡、亭发上来的案件、捕盗文书,可以堆满案几了,肚子里没点墨水,怎么处理这些公务。
黑夫还窥见,县右尉的手边,不仅摆放着他的铜印黑绶,还有半枚虎符……这是兵权的象征。
“禀右尉,公士黑夫带到……”陈百将双手合拢,长拜及地,黑夫少不得也要学着他来一遍。
“小人黑夫,拜见县尉!”
杜弦手中的笔不停,抬眼看了看黑夫,点了点头:“来了?一旁就坐,不必拘束。”
说是坐,其实就是到堂侧跪坐,虽然膝盖下的垫子挺软的,但黑夫却只能学着陈百将的模样,屁股微微沾着脚跟,上身挺直。这叫做“跽”,以示对地位远高于自己之人的庄敬。听陈百将说,这位杜弦不仅是右尉,还是爵位第6级的官大夫,比黑夫曾经见过的喜还高一级呢。
杜弦一直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黑夫就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坐着。期间,陈百将还躬着身子凑到杜弦跟前,眼睛看着黑夫,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
黑夫能做的,便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暗暗猜测县尉和陈百将的用意。这右尉杜弦的手段,从那天他惩戒宾百将,并让左尉郧满无话可说一事便能看出,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他猜的没错,从黑夫进门伊始,杜弦就在暗暗观察他。
听陈百将说,这个黑夫在得到大量钱币后,没有大吃大喝,而是统统交给了兄长带回家去,对家人能如此,这应该是个有报恩之心的人。
做徭役的那些天里,他也是兢兢业业,没有出格举动,此人还算沉得住气,没有因为一时得志而忘形。
来官寺之前,他还匆匆沐浴了一番,洗去身上劳役的泥土。入堂之后,没有像某些乡野村夫一般四处张望,诚惶诚恐。而是学着陈百将,一板一眼地做着礼仪,这说明,这是个聪明而懂得尊卑的人……
杜弦一直认为,他自己和任人唯亲的左尉不同,看人不单看其能力,还看其本性,这样的人,才值得提携。
于是杜弦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简牍,问道:“公士黑夫,早就听闻你武艺不俗,可敌三人,本尉问你,可会用五兵?”
黑夫背后就是“兰锜”,所谓五兵,则是上面的矛、戟、弓、剑,戈五种这时代最普遍的武器。
黑夫照实回答道:“黑夫初次服役,未能接触军中兵刃,故只会用剑,能拉开猎户的弓,但射不准。”
“会用剑便可,剑乃短兵之首,君子利器啊。”
杜弦笑了笑,又问道:“听闻你还能读能写?从何处学的。”
“年少时家境尚可,与兄长一起,随里中一位老丈学的。”
“能识多少字?会写多少字?”
“公文律令上的字,大体都认得,但只能写三四百。”
黑夫一一作答,在询问了黑夫一番后,杜弦开始直奔主题:“本尉不喜欢说话绕弯子,今日唤你前来,是要问问你,可愿为吏?”
毫不犹豫地,黑夫立刻应道:“愿意!”
经过这月余的亲身体验,他总算是明白了,在秦国,社会地位最高的,除了立功的将士外,当数大大小小的秦吏。
身为秦吏,不但参军时直接就是基层军官,平日里还可以积累劳绩升职,立功拜爵的机会也更多,所以他心心念念,一直想要混进秦国的公务员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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