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我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你救了吾等,不然,吾等皆为楚虏,此生怕是都回不去了!”
周华走过来时,兴奋地给了黑夫一拳,却忘了他自己的手才受过伤,顿时又痛得蹲到了地上,但脸上却仍然露出笑意道:“话说回来,你也真是胆大,居然亲自到楚人这边诈降。嘿,方才真是痛快,那些羞辱我的楚人,都被我带着众人,拿着石块,夺下武器给杀了!”
黑夫将他拽起来:“周百将受苦了,若无汝等在后拖住楚军后阵数百人,此战不可能那么顺利,不知坑内的众人,伤亡几何?”
不提还好,说到这,周华面色阴了下去:“吾等赤手空拳,甲胄也被剥了,且又饿又累,三百人虽然极力反击,但至少有上百人死了或是重伤……”
“真是可惜。”
黑夫也叹了口气,扫视四周,尸体铺满了整个城郊,有己方的也有敌人的,数量还尚未清点出来。而向着四周溃逃的楚人已经成了小黑点,秦人也没有去追击的欲望,因为斗然已经被俘虏,楚人无首,也不怕他们重振旗鼓杀回来。
现在该做的,是快点收拾好那些俘获的战车、马匹,清点伤亡,赶紧保护着李由继续跑路……
这时候,东门豹过来了,面色急躁,他一句话就把黑夫第一次指挥战役胜利,并俘获一个楚国县公的兴奋抵消了。
“百将,槐木受了重伤,怕是要不行了,你快过去看看罢!”
……
陷队之士最早加入战场,充当的是冲击敌人阵列,将其搅乱的重任,本来黑夫和槐木说,等主力也冲进去,他们就可以退后了,可一旦打起来,哪能说撤就撤啊?整场战斗里,都少不了陷队之士的身影,所以他们的伤亡也是最多的。
许多人都是在死人堆里找到的,一个从离开安陆县就跟随黑夫的同乡秦卒倒在一滩渐渐凝固的血泊里,双目瞪圆,身被数创,身旁还倒卧了几个与他死在一起的楚人,季婴正带人将他们分开,秦卒搬到一旁,楚人则留给乌鸦。
黑夫没有停下,他一直跟着东门豹匆匆走到一棵小树旁,却见槐木正靠在树上,就像是在外黄城头,黑夫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屯长静静地闭着眼,面色苍白,只有起伏的胸膛才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槐木……你……”
黑夫双目欲裂,他看到槐木腹部被一根断矛深深刺入,大腿和胸口也有两支扎入后只剩下箭羽的箭。
他的左手,黑夫曾亲自为他包扎的左手,从肘部以下,都已不翼而飞!
槐木睁开了眼,看到了单膝跪在他面前的黑夫,露出了笑。
“黑夫,这一次流的血,你怕是没法止住了吧……”
“不要说话,兴许还能……”黑夫追悔莫及,这一刻,只恨是自己点了槐木作为陷队之士的屯长。
“吾等,可胜了?”
槐木偏过头,虚弱地问道。
“赢了!”
黑夫激动地对他说道:“大胜!楚将被俘,楚人狼狈而逃,这多亏了你,多亏了陷队之士的袍泽们,你要撑住,等回了国,自然有大功赏爵!”
黑夫一边说,一边让人扯了楚人的旗帜过来,只想掩住槐木的伤口,可他伤的太深太重,鲜血浸透了丝帛旗帜,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罢了。”
槐木轻笑道:“我还想着,此战若胜,月余之后,我便能坐在乡社腊祭上,抱着吾妻,向两个弟弟吹嘘我在战场上的英勇,向乡党们炫耀伤疤……”
“可如今看来,怕是做不到了!”
他一阵剧烈的咳嗽,喷出了一片血沫。
“黑夫,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黑夫紧紧握着他仅剩的手,只感觉越来越冰冷。
“替我去竟陵县看看,我那两个弟弟,是否已从隶臣赎为庶民了?再替我,对我那刚成婚数月的妻说……”
“说什么?”槐木的声音越来越小,黑夫只能将耳朵凑到他嘴边。
“就说……槐木食言了。”
“槐木回不去了。”
“这是槐木第一次食言。”
“亦是最后一次……”
“让她勿要再等,在乡里寻个人,再嫁了罢!”
黑夫感觉喉咙已经哽咽生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断点头。
说完后,槐木似乎也释然了,他双眼开始迷离,开始发黑,开始看不清周围的众人,他只能下意识地,将右手伸向了遥远的天际,似乎想在弥留之际,再摸到些什么,再抓住点东西,也许是妻子温暖的手,也许是弟弟们的蓬松的发髻。
甚至是他最熟悉的剑柄。
淮北冬日的天空,白云朵朵,阳光柔和,可槐木身上却阵阵发冷。
“真想回家啊……”他笑了笑,遗憾地叹出了最后一口气。
……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都尉李由呻吟着睁开眼睛,发现下午的阳光从外面透进来,刺得他眼睛发疼。
“都尉?”
榻边站了个影子,是奉黑夫之命,留下来照看李由的卜乘,这卜者是个民间草医,当李由发烧时,他在城内找了点草药,配出来给李由灌了下去,黑夫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曾想,李由的烧还真的退了!
“我睡过去……多久了?”
李由看了看自己的被布帛裹住的胸膛,伤口依然疼痛,但已经减轻了很多,尤其是那种滚烫的灼热感已经消失,他这一觉睡的不安稳,不仅身体难受,而且总感觉有人在喊自己,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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