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说过,放任冒顿不管,是放虎归山。”
九月初,回到北地郡义渠城后,黑夫将居延塞守卒获取的消息告知了自己的长史陈平。
随着去年月氏王被迫开放河西走廊,秦人也搞明白了,原来在月氏、乌孙以西,还有一片广袤的土地,命名为西域。西域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两千余里,其大小相当于秦朝一半的疆域,只是地广人稀,不如秦之一郡。沙漠绿洲中有城郭诸国,而天山以北,则有一些游牧行国,目前乌氏商贾才走到楼兰、若羌,准备继续向西探索,寻觅西王母邦的下落……
听月氏、乌孙人说,西域再往西,还有一个名为“康居”的小国,康居人擅长经商,常常到各地去进行贸易,往返于西域全境,甚至远到月氏、匈奴。
上次战争里,秦军也俘获了一部分为匈奴单于服务的康居商人,利用他们作为情报贩子,打听匈奴北迁后的情形,这群人是典型的商人,只要给的利益足够,连自己的妻儿都能出卖。
他们断断续续传回匈奴的消息,比方说,去年冒顿欺骗月氏王,冒着寒风北遁漠北后,立刻袭击了驻牧地,令其后母为头曼殉葬,又让他的幼弟死于一场狩猎意外中,消灭了后患。
“据被官府收买的康国商贾说,冒顿只休憩了数月,春夏之际便出兵,北服浑庾、屈射两族,并与丁零构兵,掠夺了其不少人口牲畜。”
浑庾、屈射、丁零,其大小、人口,秦朝一概不知,只知道在匈奴之北,据黑夫猜测,大概在后世贝加尔湖、叶尼塞河附近,也是游牧狩猎的部落,相比于东胡、月氏、匈奴草原三强,无疑是极其弱小的。
匈奴被秦军吊打,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丁壮和几乎所有优良牧场,实力尚不如月氏、东胡,与之为敌是不可取的,但一个怯懦无能的单于统治绝不会长久,所以冒顿的这次出兵,是一次止损和立威的军事行动。
康居商人描述说,冒顿消灭浑庾、屈射两族,掠夺丁零后,却又一人一畜皆不取,都分给了去年在河南地损失较多的兰氏、须卜氏、呼衍氏三家贵种,于是三家大人皆服,以冒顿为贤主。
如此一来,漠北匈奴的不安和动荡,靠着这场小小的军事胜利,暂时稳定下来了,有大戈壁为屏,冒顿可以安心地舔着伤口。
黑夫却不想让冒顿如此安稳,过去半年里,他数次上书始皇帝,提议进行一次“漠北之役”。也由此,和主张修筑长城以为塞的蒙恬,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隔空嘴炮……
黑夫在奏疏里对秦始皇说:“树德务滋,除恶必尽,匈奴虽离开居延泽,但不可放任其恢复,宜将余勇,以追穷寇。当派出车骑部队,北击匈奴,犁庭扫穴,斩冒顿之首,悬于咸阳宫阙!见匈奴已亡,月氏及西域诸邦必降。”
蒙恬却上书反对说:“匈奴虽大败,但秦兵亦死数千,秦马死万余匹,匈奴虽病,远去,而秦亦马少,非数年休养,无以复往。且漠北荒芜之地,孤军深入,恐为匈奴以逸待劳,一旦有失,则全军覆没!不如使黔首连秦燕赵长城,因河为池,以阴山为塞,长城内屯田戍守,强弓劲弩守要害之处,则匈奴绝不敢再南返。”
黑夫又上书说:“路虽远,行必至。寇能往,我亦能往!黑夫愿亲入漠北,以康居商贾为向导,勿要使匈奴有恢复之机……”
口号虽然热血沸腾,但军中大将,支持黑夫的人却寥寥无几,李信自不必说,他希望能北守西攻,未来几年集中精力经营好金城,为渡河击月氏,夺河西做准备。
对于边将的不同意见,秦始皇倒是满高兴的,他先故意让黑夫和蒙恬在奏疏上争了整个春天,自己跑去巴蜀巡视,回来以后,又让朝臣议论此事。
朝中亦然,都一边倒地反对出兵,曾经与蒙氏有过节的廷尉李斯,甚至都出面附和了蒙恬之议:
“北地郡尉之言,只求立功赏爵,而不顾大局。匈奴无城郭之居,也无委积之守,迁徙如鸟,难以捕捉其踪迹。且其已退至漠北三千里之外,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若以大军载粮同行,则沉重难运,从关中起运,转输到漠北,运三十石粮食才能到五石。得其地不足以为利国,虏其民不可编户。越漠北而攻,此乃靡蔽中国,快心匈奴之举,非长策也!”
连公子扶苏也从咸阳来信劝黑夫说:“《司马法》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还望尉将军三思……”
在这一边倒的朝议下,黑夫却一直坚持己见,这是他的谋主陈平最不解的地方,虽然陈平也知道,那冒顿绝非庸主,放任不管的确会有隐患,但黑夫也不必如此执拗,不惜与满朝的意见相左吧?
“除非……”
陈平偷眼看了一下被秦始皇驳回奏疏后,有些怏怏不乐的黑夫,暗暗道:“除非,郡尉这么做,是故意的!”
……
看出黑夫此举有异的聪明人不止陈平,还有叶子衿。
自家良人虽是行伍宿将,但性格一向谨慎小心,能稳绝对不浪,去年提议出击居延泽,也是力挺李信为主帅。今年怎么忽然转了性,一副要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架势?朝中之人信以为真,叶子衿却打死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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