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知道谁对他们好,黑夫一家对安陆的十年之恩要偿,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也需要守护!
兵刃都被收走了?不要紧,既已揭竿为旗,那就斩木为兵!
昔日老兵们举着长长的竹矛顶在前方,乡野猎户随手制作的简陋弓箭在后,更有无数人在几个狗屠的指挥下,拎着砖瓦,穿梭在他们熟悉的大街小巷,朝“贼兵”头上砸去,打死打残一个,就去夺取其兵刃弓弩。
没有甲胄,也不要紧,这城里,处处都是甲胄!
住在街边的商贩卸下门板当盾牌,顶着对面正规军射来的一波波弩矢,更多人则在季婴指挥下,将街上的砖瓦、木石、杂物再度堆砌起来。
他们推倒了禁锢自由的长墙。
筑起了象征反抗的街垒!
……
巨大的喊杀声弥漫在不大的安陆县城中。
所有汹涌的波浪,都在涌向一个地方:县寺,软禁黑夫和一众南征军都尉、司马家眷的地方,安陆人要去夺回她们,冯敬却要守住这仅存的人质。
墙垣倒塌的声音、县人冲锋的号子、冯敬调兵遣将的鼓点,这儿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人都被关在一间小厅堂里,被数百兵卒看着,他们手里的剑、戈,随时可能往身上招呼。
由衷牵头,所有人都围在一个榻前,黑夫的母亲,安陆人的“糖妪”正躺在上面。
她病了,得知儿子“战死”后还算撑得住,因为老人家根本不相信这个消息。
但自从被关进县寺,看着全县百姓因为自家的原因而背井离乡,受苦受难,老母亲更加伤心。
如今,她已是病笃,有些神志不清。
“外面怎么这么吵?”
被巨大的声音吵醒,母亲睁开了眼睛,喃喃说道。
鬓角多了些许白发,颔下胡须也有一丝白的衷凑过去,笑道:“母亲,外面在打雷。”
善意的话,仿佛是哄小孩子乖的谎言。
母亲信了。
她复又闭上了眼。
“打雷,春雨要来了?”
衷忍着眼泪,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快了,旱了一个冬天,春雨要来了。”
“春雨,可是比油还金贵。”
母亲清醒了一下,似乎察觉出外面的响声似乎不是打雷,但老人们,最擅长的,就是装糊涂。
她也只是翻了个身,叹息道:
“可乡亲们的秧苗,还没来得及种下去呢……”
……
虽然安陆人数量略多,且熟悉县中道路,但毕竟装备、武器、秩序,都与正规军相差甚远。
在猝不及防遭到突袭后,精锐的关中兵卒迅速稳住了阵脚。
他们长长的夷矛酋矛,可比暴民们的竹矛长太多,那些临时制作的弓矢和抛来的砖瓦,也伤不透厚实甲胄,而官军的劲弩,又岂是薄薄门板能挡住的?
许多人勇敢冲锋,想要冲进县寺,救出糖妪,但都尽数死难。
“飞蛾扑火。”城墙上的冯敬,唏嘘不已。
“黑夫竟如此得安陆民心,看来陛下的迁民之策,是对的。”
冯敬心中有些感慨和敬佩,但又毫不迟疑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必须驱散暴民,让县寺的人质退出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就这样,在弩矢攒射和矛阵推进下,街垒一座座被攻破,那些杂色布料和竹竿拼凑而成的旗帜,被一根根拔除,坚守在里面的安陆人,遭到了无情的屠戮,但他们在临死前,也干掉了不少敌人。
道路堆满了尸体,在街垒上,污浊的血和清白的血,混合在一起,流向街心,格外鲜红……
一如坚守在最后一座街垒处的血红大旗。
护着旗帜的,是垣雍和他的伴当们。
季婴受伤了,王瓜被救了回去,冬葵叔父战死了……
许多熟悉的面孔永远凝固,希望一点点渺茫起来,大多数人都退回了西城,经过几次冲锋,他们已经明白,光凭一腔热血和赤手空拳,是无法与正规军对战的。
但垣雍执意不退。
“我若退了,纵然苟活,一辈子都会看不起自己!”
他胸中有一股气,不甘,不屈,不忿,不惧!
小民发如韭,割复生。
头如鸡,割复鸣!
但光凭这股气,无法扭转局势。
排着密集的阵型,扛着橹盾,冯敬从城墙上调来的生力军,在一点点朝最后的街垒推进!
垣雍和伙伴们咬紧牙,准备做最后的殊死反击。
就在这最绝望的时刻。
城楼处,冯敬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慌乱无比!
墙垣上,原本将弩矢对向城中的官军,却在一阵急促的鼓点中,匆匆回头,将弩矢对准城外!
街垒前方,官军的脚步,也迟疑而不前……
而安陆城外,亦响起了一阵比城内更响亮的雷声!
雷声在北门、在西门、在东门、在南门,在所有能听到的地方响起!
“武忠侯至矣!”
轰隆隆!
春雨,如期而至!
……
PS:第二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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