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八年六月二十日,在派人护好自己后路后,黑夫已率大军,抵达上雒(陕西商县)。
上雒便是所谓的“商於之地”,以在洛水之上源,亦曰上雒,本来是晋国之壤,战国初属魏,后来楚、魏战于陉山,魏国为了拉拢秦国,许秦以上雒。所以秦占据此地不过百余年,秦孝公时卫鞅封于此地,遂为商君。
来到这,便算是正儿八经进入秦地了,但上雒却没有秦川普遍的富裕,后世更是著名的贫困县。之所以贫穷,多是受地形所限,正所谓“穷山恶水黑石头,八山一水一分田”,东可望见熊耳山,西边则是秦岭,两山相夹,唯有一条丹水两侧狭窄盆地可容人居住。
穷是穷了点,但地利却十分重要,后人有诗云:高高此山顶,四望惟云烟。下有一条路,通达楚与秦。用来形容上雒,真是简单明了。
这时候,黑夫先前坚持打秦朝旗号,未曾另立门户的效果开始显现了,在门缝里瞥见玄色的秦字大旗后,上雒人皆道:
“再不济也是秦军,上雒没有抵抗,他还能屠城不成?”
黑夫在武关的事迹被吹得神乎其神,在大军败退后,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
过了一会,一些里巷中的门扉被叩响了,上雒人战战兢兢地询问,打开后却发现是自家奉二世之命,征去武关御敌的子弟,本以为是被俘被杀了,如今却完好无损站在面前……
这便是黑夫在商地做的第一件事,让人将俘虏中上雒籍贯的降兵统统释放,任其归家,依靠他们宣扬北伐军政策。尽管当地百姓仍将信将疑,但至少再没有闻北伐军至,便大肆逃难入山的情况出现。
第二件事,则是听闻上雒牢房里,有四位因欲出奔关外而被缉捕的博士,分别是唐秉、周术、吴实和崔广,本是秦始皇之博士,扶苏事件后遂逃至此地,为官府所拘,至今已两年有余。
“这四人是诸子百家里,哪个学派的?”黑夫问御用文人叔孙通。
“是黄老。”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叔孙通还是如实讲了四人的事迹:“四人分别号称甪里、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多是关东齐人,学黄老之术。”
不同于作死的方士和上蹿下跳的儒生,秦始皇时期,黄老虽然也有人被强征入博士,但这群人都是比较佛系的,能不争就不争,更不会死命强谏,见秦始皇只是将博士当装饰点缀,遂闭口不言。
“将四人赦免。”黑夫笑道:“既然拨乱反正,昔日的落难的博士们,也该归于其位了。”
但他这回却是自找没趣了,牢房里的几个黄老竟拒绝了黑夫的征辟,还送回了一首诗: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驷马高盖,其忧甚大。
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
叔孙通心里一喜,念完后,骂道:“这群黄老之徒,便是如此不识好歹,君侯,彼辈是要效伯夷叔齐,明知纣王暴虐而武王仁德,却非要为商守节,不食周粟啊!”
一些个将尉也气呼呼地请求黑夫,将这四个老家伙宰了喂狗。
黑夫倒是不以为忤:“胡亥都只是将其囚禁而未杀,我若杀之,岂不是告诉关中人,我的心胸比胡亥更狭窄?人各有志,发点盘缠粮食,且由他们去罢。”
第三件事,便是去到当地“勋庙”,祭祀商鞅。
来到商县城东,抬头望着香火未绝的勋庙,黑夫慨然道:
“十二年前我入咸阳途经此地时,曾欲寻商君之冢祭拜,却一无所获,也找不到商君之庙。”
看来商鞅被车裂后,秦人不怜是真的,这也是大多数改革者的下场,执政时无人叫好,倒台时人人称快。
还是黑夫向秦始皇提议,为秦有大功之人,如商鞅、白起、司马错等立庙祭祀,以显其功勋,于是各地才骤起庙宇,时隔百余年,商鞅的灵位才回到了商地。
但就在黑夫入庙前,却有一人拦在面前,向黑夫作揖道:“下臣以为,君侯不当拜此庙,而当毁之!”
……
黑夫定睛一看,却是前段时间他夺取南阳后,抱着一堆私藏的《尚书》等书籍,来投靠叔孙通的儒士伏生,眼下在军中做主薄之职,也有进言之权。
黑夫瞥了伏生一眼:“为何当毁?”
伏生不顾叔孙通朝他眨眼间,肃然道:
“臣以为秦政之败,由商鞅始!”
“商鞅废礼仪、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两年,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分田而居,家贫子壮则只能出赘,如此便使得宗族离散,人无亲情。臣昔日在关中所见,做儿子的借父耰鉏,竟面有不快;母亲借其扫帚而未归,子女立而唾骂。妇人抱哺其幼子,胸乳外露,却不知羞耻,公然与其公并坐;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讥……此秦俗之坏也。”
“上法术而弃礼仪,犹如舍本而逐末,岂有不乱之理?”
黑夫旁边的军正乐不乐意了,讥讽伏生道:”你这儒生休得胡言乱语,这些父子妇姑争吵的事,哪个郡没有?人之本性如此,岂能全怪到秦法律令上?依我看,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于是弃礼仪之秦,却兼并了那些尚礼仪的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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