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祥喝茶。
他缓缓把茶杯边缘送到嘴边,静静的看着门外,轻啜一口。
“孙公公。”
方醒进来拱手,孙祥缓缓把茶杯放下,起身拱手道:“兴和伯,明日旨意就会下来。”
方醒没有坐下,而是有些唏嘘的问道:“去哪?”
孙祥拨动着佛珠,微笑道:“仁皇帝的陵寝需要人去看着。咱家喜欢那等日子,种种菜,洒扫一番,然后自己做饭,心静,则人不惑,兴和伯,闲暇时也可打打坐,返照一番。”
“返照……”
这是道家的说法,内视己身,实际上就是观想法,观想身体内部。
方醒看着他满头的白发,却笑的从容,就不忍的道:“心静,闭门即深山。孙公公何必自苦?”
两人坐下,孙祥就收了微笑,身体微微侧俯过去,认真的道:“兴和伯,安纶……咱家看他许久,小聪明,装憨傻是有的,可……小人得志,咱家却认为不能够,不可能!”
方醒皱眉道:“孙公公,许多事都看事不看因,他既然当街给了本伯没脸,那自然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我为啥给你面子?
孙祥坐直身体,缓缓的道:“咱家已经抽了他一顿,就在来之前,狠狠的抽了他一顿。”
“安纶……他若是小人得志,咱家喝令他跪下时,他不会跪,更不会任由咱家抽打……”
方醒觉得很无趣,“孙公公,不管他是想干什么,可拿本伯来作伐……此事无需再提,孙公公若是有暇,可到书房……”
孙祥摇摇头,起身欲言又止,然后告辞。
方醒破例把他送到门口,孙祥最后回身说道:“既然如此,咱家也就撒手不管了,兴和伯,山东就要开始了,咱家这段时日就在盯着那边,只希望大明能好好的,一直走下去……”
方醒点点头,孙祥微笑道:“咱家的路……走完了,兴和伯,好好走。”
他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期待,微笑也渐渐凝固。
这是在告别!
从进宫到现在,他经历了什么?
然后权倾一时,从司礼监到了东厂……
可再多的权利也无法长久,终究有谢幕的那一日。
方醒觉得这一天肯定是倍感落寞,如今看了孙祥,却觉得低估了告别的伤感。
“这一条路……很艰难。”
黄钟看着远去的孙祥,生怕方醒生出颓废之心来,就劝道:“伯爷,孙祥算是求仁得仁,也算是善终了。”
方醒看着远方,微笑道:“是啊!他算是得了善终,而我,却忘记了善终。”
他阻止了黄钟的劝说,叹息道:“这条路是孤独的。有时万人簇拥,有时冷漠,你要能享受万人簇拥而不骄傲,也要能忍受冷漠和孤独而从不懈怠……”
“伯律,安纶之事我并未在意。”
方醒微笑道:“真的,我知道孙祥这是想保安纶的命,所以我只是想告诉孙祥,我不想动手。”
“我能干掉安纶,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时日长短而已。”
……
“定国公能看住山东一地吗?”
朱瞻基问的很轻松,仿佛山东哪里肯定是风和日丽,波澜不惊。
定国公徐景昌此刻正坐镇山东,盯着各地。
上次济南就弄的烽烟四起,这次是整个山东,会如何?
徐景昌那个老纨绔怕是不行吧?
不管多希望皇帝放弃此次行动,可对未来局势的担忧让杨士奇还是出班说道:“陛下,定国公就在济南,可他终究武功不显,臣担心怕是威慑不够。”
此事按理武勋那边更有发言权,可却最不好说话。
你要是说没问题,等出了问题就会被连带。
你要是说有问题,徐景昌铁定会把你记在小册子上,等待时机疯狂报复。
所以武勋没说话,文官们倒是一个个接着出来。
“……山东一地颇大,定国公在济南如何能及时赶赴各方?臣以为要不……再缓缓吧陛下。”
“……”
朱瞻基听着下面的话,却已经神游物外。
这些人说的再多,可建设性的意见却少。
他沉声道:“英国公怎么看?”
徐家和皇室的关系太亲了,在场的也只有张辅才敢不忌讳的说出真实的看法。
张辅出班,群臣沉默。
上次文武对峙时,张辅一人独对他们,谈笑间,就准备和他们彻底翻脸了。
张辅肃然道:“陛下,济南一地原先被兴和伯镇压过一次,可以称得上是平息了一半,剩下的那些人……臣以为还是以震慑为主,有济南的前车在,除非是疯子,否则没人敢对抗……大军!”
镇压!
大军!
张辅没有含糊的就站队了。
“臣以为当派人在山东之外游弋,和定国公一内一外,震慑不臣!”
杨荣出班道:“陛下,臣以为还是调解为上,可令各地官府派人盯着各处,召集那些士绅,把朝中的难处,君父的难处说清楚……”
朱勇冷笑着反驳道:“若是有冥顽不灵之辈,该当如何?”
杨荣侧身,眼神陡然凌厉,说道:“那便是无视君父,无视朝中,当严惩!”
“好!”
朱勇冲着那些面色不渝的文官挑挑眉,说道:“杨大人果然深明大义!”
尼玛!这人是在挑衅,外加离间!
很拙劣的手段,可在此时却格外的有用。
一些暗含不满和愤怒的目光盯住了杨荣,对他居然站队了很不满。
你作为首辅有压力我们理解,可你不说反对吧,起码含糊些表态不行吗?
杨荣微微一笑,从容回班,风度极佳。
张辅微微颔首表示赞赏,然后说道:“陛下,济南居中,些许动乱即可扑灭,若是大股叛逆作乱,在山东边上的大军即可奔袭,如此当无不稳。”
朱瞻基点点头,目光扫过文官,朗声道:“着兴和伯领军去吧,另外,成国公去济南。”
这是警告!
朱勇去济南就是加强控制,如果出现问题,朱勇可以领军去镇压,徐景昌继续坐镇济南。
而让方醒在山东外围游弋,这才是真正的震慑。
看看吧,那个煞神就在外面盯着呢!谁敢躁动,那就等着全家拿下吧。
可皇帝对方醒的使用是不是过度了些?
回到值房,辅政学士们沉默了一阵,但却对杨荣先前的表态没有异议。
辅政学士不站在皇帝的一边,迟早要滚回家去吃老米饭。
金幼孜有些沮丧,他看着这些同僚,苦笑道:“诸位,山雨欲来啊!”
黄淮喘息几下,有些不满的道:“陛下派了方醒去,这是在用刀子吓人,可刀子不能多用,用多了……”
金幼孜冷笑道:“用多了,刀子也就废掉了。”
两人相互微笑,一直没说话的杨溥用手搓搓脸,瓮声瓮气,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不管有多重用,可臣子终究要知进退,知道保身之道,否则君王也……为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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