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术道:“宋人连番惨败,军无战心,正是用兵之时!若与宋人议和,让他们缓过气来,来日攻打难上十倍。海都兵马虽众,但西北诸王其心不一,依我看,只须精兵数万,足可遏其锋芒,又何必调动南征的兵马呢?”
伯颜苦笑道:“阿术,我与你念头一样!如今我前往大都,设法说服圣上。我不在军中,你代行主帅之责。”他顿了顿,又道,“梁萧。”梁萧应声而起,伯颜道,“我命你为水陆兵马大总管,辅佐阿术,统领大军。”梁萧应了,伯颜又叮嘱一番,遣散众将,连夜赶往大都。
是夜梁萧扎营瓜州,营盘方定,闻报郭守敬求见。他大喜过望,出帐迎接。二人久别重逢,握手寒暄一阵,郭守敬笑道:“梁大人,郭某此次特来辞行。”梁萧问道:“要回大都?”郭守敬道:“如今大军驻扎不前,我也不用再建水站,加上今年黄河水又涨得厉害,大有泛滥之势,圣上召我北还,拟议疏河泄洪。”
梁萧叹道:“干戈未平,水患又起,这天下真是纷扰不息啊!”郭守敬也叹:“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下的纷扰,总是无穷无尽!”二人各怀心事,捧茶默然。阿雪呆在一边,见两人的神色忽转沉重,心中奇怪:“刚才还有说有笑,怎么又不高兴了?”
郭守敬又说:“梁将军,郭某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梁萧道:“郭大人无须客气。”郭守敬扶案而起,叹道:“将军一身经天纬地之才,用于征战杀戮,不觉得可惜了么?”梁萧听得一愣。郭守敬望了望阿雪,欲言又止。梁萧摆手道:“此间并无外人,郭大人有话直说。”
郭守敬点了点头,正色道:“梁将军非同俗流,郭某也就不妨直言了。”他站起身来,负手走了几步,望着帐外晴空,“圣上承父祖霸业,雄心勃勃,欲要包举四海、创立百世不易之功。梁将军韬略过人,战必胜,攻必克,可是常言说得好:‘自古无千年之国。’就算大元一统,又挨得过多少年光阴呢?”他转过头来,目光如炬,“试问数百年后,煌煌史册,又以将军为何人呢?将军百年之后,留与后世以何物呢?”
梁萧不料他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奇怪,说道:“常言道:‘人死万事空。’身后事哪儿管得了?”郭守敬摇头说:“此言不妥。世间虽无千年之国,却有存留千年的东西,只看将军有没有这个兴趣?”梁萧心头一动,脱口道:“莫非朝廷要重修历法?”
郭守敬拍手笑道:“梁将军料事如神!自祖冲之制《大明历》以来,历经千年,未有多少改进。缘由有二:一则测量地域不广,二则数术上有不可逾越的难关。如今天下一统在望,大元疆域之广,必当远超汉唐。圣上有心于各地设立天文台,观测日月,重修一部新历。”他说到这里,但见梁萧侧耳倾听,知他动心,微微笑道,“将军数术之精独步当今,若能与郭某携手完成新历,当为天下黎民之幸,足可遗惠百世之人!”
梁萧向日被困于“天圆地方洞”,便有推创新历,压倒前人的念头,只是这种大事,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成功。数年来他迭经变故,这念头从未断过,反而一日比一日强烈,听郭守敬一说,不由激动起来,起身走了十来步,忽又黯然叹气:“可惜我军务缠身呢!”
郭守敬笑道:“这个不急!郭某想过了,此次测量北至钦察汗国,西至伊儿汗国,东至高丽,南至琼州。琼州隶属大宋,大宋未灭,此事无从谈起。这次返回大都,我会向圣上推举将军主持太史局,监修历法,只不过,届时将军放得下手中赫赫兵权、滔天富贵么?”梁萧淡淡说:“与编修历法相比,打仗算什么,富贵又算什么?”
郭守敬拍手大笑,说道:“郭某果然没看错,梁将军正是我道中人!”梁萧道:“军事告一段落,我就去大都会合大人。”郭守敬伸出手掌,笑道:“一言为定!”梁萧一笑,也伸出手掌,两人击掌三次,相对大笑。
到了晚饭时分,阿雪整治了六样小菜,一壶果酒。梁萧与郭守敬把盏纵论,分外投机。说到兴起处,梁萧说道:“若要改进《大明历》,须得在这五处下功夫:一为太阳盈缩;二为月行疾迟;三为黄赤道差,求二者度率积差;五为白道交周……”他谈得兴起,郭守敬听得眉花眼笑。两人各以手指蘸取酒水,在桌上涂画天文算法,描绘天文仪器,说到入神处,竟然忘了吃喝。阿雪忍不住出声提醒,二人方才作罢。
用过酒饭,两人兴致仍浓,联床夜话,一宿未眠。到得次日,郭守敬告辞北还,梁萧前往相送。他望着郭守敬人马背影,心中惆怅不已:“郭大人心愿得偿,一举脱出军伍,潜心整治水利、修订历法,但我还得与这些宋军纠缠厮杀,真是叫人气闷。唉,只愿这一战之后,千秋万代,永无战争,容我与郭大人创建历法,图画山川,治理百艺,经营农桑,缔造出一个古今未有的煌煌盛世。”他与郭守敬一夕长谈,眼界陡开,所谋更为远大。但此时天下未定,天文历法、水利机械俱是空谈,惆怅之余,又觉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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