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喇嘛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心中骇然不已,嗔目叫道:“你是什么人?留下万儿来。”青袍客却不作声,一挥袖,挽着花晓霜径直离开。九如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八思巴道:“明日卯时,吾辈在大天王寺恭候佛驾。”九如哈哈一笑,带花生穿过人群,快步走出一程,看见那青袍客与晓霜并肩而行,笑道:“梁萧,站住!”青袍客转身作揖,说道:“九如大师,今日感谢不尽。”九如道:“你戴这劳什子唬谁?”伸手抓他脸上面具,梁萧中指微曲拂向他小臂诸穴,口中道:“大师别开玩笑,我戴这东西,自有难言苦衷。”几句话工夫,两人一进一退,拆了七八招之多,九如抓不下他的面具,梁萧也脱不出他的五指。
听他说完,九如住手笑道:“这么说,因为你反出元营了?”梁萧奇道:“大师也知道?”九如双眼一翻,冷笑道:“我见过楚仙流,听他说过。若非如此,和尚非打烂你屁股不可。”梁萧默然不语。九如摆手道:“此事搁下,先找有酒有肉的地方再说。”花生笑道:“好啊好啊。”九如瞪他一眼,道:“好你个屁!”梁萧道:“莫如去郭大人府上。”九如道:“什么大人小人的府上和尚不去。和尚自有和尚的去处。”梁萧知他清高自许,只得依从。
九如当先引路,花晓霜问道:“萧哥哥,你不编历法来这儿干吗?”梁萧微微有气,冷冷道:“编什么劳什子的历法?捅出这么大的娄子,若非九如大师,看你怎么收场。”花晓霜抿嘴一笑,抚他脸上面具道:“这面具哪儿来的,怪吓人的。”梁萧随口道:“街上顺手拿的!”花晓霜笑道:“早知道,也给我拿一个。”梁萧白她一眼,说道:“你女孩儿家,戴这丑怪面具做什么?那里有观音菩萨,戴着才好看。下回遇上,我给你买一个。”花晓霜听了这话,心知他怒气已平,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众人跟着九如,弯弯曲曲钻进一个小巷,尽头处是一座破旧小庙,庙内的神像只剩一堆泥土,门前坐了个老者,扎道士髻,穿和尚袍,白发稀疏,皱纹满面,众人到时,他正靠在门框上打盹。
九如伸棒将老者敲醒,笑道:“朱余老,来客人啦!”朱余老张开浑浊的眸子也不说话,向众人咧嘴笑笑,露出寥寥几枚牙齿,而后拄了拐杖,向巷外慢慢走去。众人见他扎道髻,穿僧袍,却有个俗家姓氏,不伦不类均感好奇,目送他去远才踅进神像后的一进小院。庭院正中有一株粗大榆树,亭亭如盖,两侧却是厢房。
九如笑道:“坐,坐,不须客气。”梁萧摘下面具道:“大师就住这里?”九如道:“不错。”花晓霜忍不住道:“大师,那位朱老先生当真……当真有些奇怪!”九如笑道:“有什么奇怪?他本是道士,朱余老是他的俗家姓氏,后来八思巴与全真教御前斗法,全真教输了个精光,从掌教护法到看茶的小厮都被按在地上剃了光头,普天下的道观十有六个变成了喇嘛庙。这儿本也是道观,道士害怕,一哄散了。朱余老年纪大跑不掉,只得穿了袈裟做和尚。不想刚做几天,就有市井泼皮欺他老弱要强占寺院。幸被和尚遇上,管上一管,但这朱余老病弱不堪,庙中又无香火,和尚就让他还俗,将庙产租赁出去,少少课些钱米度日。”
花晓霜动容道:“大师你这么做岂不亵渎了神佛?”九如瞅她一眼,冷笑不语。梁萧深知这和尚藐睨俗法,不可以常理度之,便道:“晓霜,朱余老年老体弱,若不这样打理,岂不生生饿死了?佛法是济世之道,但若不能济小,焉能济大?”九如拍手笑道:“好个不能济小,焉能济大,这话说到和尚心里去了。”梁萧笑笑,问道:“大师可与那些喇嘛认识?”九如笑道:“和尚的拳头倒是认识好几个。”
梁萧待要细问,却见朱余老提了个大竹篮进来。人还未到,酒气肉香扑鼻而来,花生口涎直流,跳将过去,撕下一条鸡腿便吃。九如被他占了先,不禁怒道:“没大没小,岂有此理!”挥棒便打,花生一不留神,屁股挨了一记,跟着又被绊了个筋斗,但他嘴里狼吞虎咽,片刻不停,等到翻身爬起,手中只剩了一根光溜溜的鸡骨,他还没解馋,将鸡骨头舔了一遍,圆眼盯着竹篮骨碌乱转。
梁萧赞道:“小和尚这挨着打吃肉的本事是打小练出来的,佩服佩服。”九如哼了一声,朱余老呵呵直笑,将酒肉果子摆上桌案,拄了拐杖,又去门口打盹。
吃喝半晌,梁萧提起前问,九如笑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在山东时遇上几个喇嘛强抢民女,来参什么欢喜禅……”花晓霜奇道:“什么叫做欢喜禅?”九如道:“你女孩儿家,这种事不知也罢。”花晓霜见他神态诙谐,隐约明白事关羞耻,一时满面通红,不敢再问。
九如瞅她一眼,忽地笑道:“奇怪,公羊羽猖狂玩世,怎么生了个扭扭捏捏的小孙女?”花晓霜瞪眼道:“你……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爷爷?”九如道:“这还不简单?你方才跟龙牙上人对敌,用了花家秘传的‘风袖云掌’,公羊羽是花家的赘婿,瞧你这年纪,若不是公羊羽的孙女,难道是他女儿?倘若如此,公羊羽老蚌生红珠,未免惊世骇俗……”梁萧听老和尚越说越不堪,忙岔开话道:“九如大师,这么说,那位瘦喇嘛便是龙牙上人了,他的掌力有点儿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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