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力和陆远志悚然变色,只有秦林仍然不慌不忙的端着酒杯小口啜饮,剑眉微微一跳:“此话怎讲?”
游拐子道:“长官是外省的官,不晓得南京锦衣卫的规矩,并不奇怪,可鹿耳翎半个字也没提,这就是要看您的笑话了!”
原来南京城中达官显贵极多,锦衣卫虽是天子亲军,行事也颇多掣肘,要想把官做得舒服、差事办得顺畅,各百户到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管区地面上的各家显贵府邸拜谒,久而久之便成了惯例。
秦林新到任,如果没有及时拜谒各官府便是坏了官场规矩,非但办事处处受人掣肘,惹得哪位显贵说你瞧不起他,把这顶百户官帽子丢掉也分属寻常。
说完,游拐子害怕秦林面子下不来,又把话转回来,陪笑道:“当然,秦长官少年英雄为国效力,官声早已那个上、上达天听,别人是扳不倒的,只是无端端被人瞧不起,也没那必要嘛。”
秦林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头早已暗暗吃惊,他当然知道自己暂时还没有做强项令的资格,管片上这么多显贵官府要是坏了规矩都没去拜谒,别人不计较倒也罢了,万一有哪位吃饱了没事干非得和这小小百户计较起来……
“游兄费心了,”秦林朝牛大力打个手势。
牛大力撇撇嘴,从怀里摸出十两一锭的大银递到游拐子手里,神色颇有些不乐意:他觉得这游拐子太奸猾,是个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爆点料还要叫大伙儿爬墙头,似乎没必要这么容让于他。
游拐子将银子接在手中,这时候南京锦衣校尉的饷银七折八扣之后到手只有二两五分,秦林一出手就是他四个月的饷银,游拐子心头欢喜,暗道毛冬瓜果然没说错,这位长官手笔的确很阔。
又过了一会儿,游拐子忽然拍了拍脑门,“哎呀,差点忘了把这玩意儿拿出来”,这才歇歇憋憋的从袖子里摸出一物,呈给秦林。
这是本薄薄的手抄册页,五寸宽、八寸长,秦林接在手上并没有急着翻看,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游拐子:如果没有前面的十两赏银,恐怕他真的会“忘了”拿出来吧!
牛大力和陆远志相视一笑,都佩服秦林有先见之明。
游拐子倒是不害臊,干笑两声,指着册页道:“这就是南京官场上有名的护官符,凡是外省官儿到任必请一本回去的,其中奥妙,长官一看便知。”
秦林闻言笑了起来:“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游拐子白愣着两只眼睛,不明白他说的什么。
秦林把“护官符”翻开细看,上面写的内容可比贾雨村那本详尽有用多了:“应天府尹王世贞,南直隶太仓人,文坛盟主,少时有气节,近年以谀词事江陵相国”、“魏国公徐邦瑞,隆庆六年袭爵,南京守备,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佥书府事,纨绔子,惧内”……
这份护官符不但写清了南京城内达官显贵的基本履历,于性格人品上也有几分见解,上面的内容或许本地官员早已耳熟能详,但对初来乍到的外地官员来说,无异于一份简明版的南京官场指南了。
秦林大喜,就请游拐子把管区内需要拜谒的衙门、府邸,就着护官符一一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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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钞库街的商民百姓们惊讶的发现,街上满满当当的站了二百来号锦衣卫,总旗、小旗、校尉、力士、军余,站得挨挨挤挤。
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惊天大案,百姓们四下打听,待听说是新来的庚字所百户官,人们这才放下心来,接着又忍不住好笑:锦衣官兵好几十年没到百户所点卯了,都是逢五逢十去现任百户的宅子碰个面,新来的长官如此作为,难不成还能把这群老爷兵练成虎狼之师?恐怕也是做做样子吧!
官兵们也在议论纷纷,都晓得昨天有十几个人被新长官收拾了一顿,所以今天没人敢不来;但作为世袭的锦衣军户子弟,他们对外省来的新长官都有些心怀睚眦。
有人故意大声道:“鹿大哥暂代得好好的,何必又派新官来?我看就让鹿大哥扶正了,大家伙儿都好过嘛!”
“噤声!”鹿耳翎心头欢喜,故意装出惶恐的样子,连连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被秦长官听了去,叫我怎么处?”
金陵城中的世袭锦衣军户天生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虽然昨天秦林表现得很强势,但绝大多数人仍是面服心不服,何况大部分人昨天没来百户所。
忽然游拐子怪腔怪调的说:“俺也不服气,这外地官儿能带着咱们干赢丙字所的杂种么?到时候咱们往回头嗦,看他一个人怎么逞能!”
这种声音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和,毕竟谁做百户都无所谓,但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斗赢丙字所,把地盘保住才有陋规常例,才有每个月大伙儿均分的份子钱。
鹿耳翎闻言颇为诧异,以前游拐子想投靠他,嫌弃对方瘸了条腿他没答应,没想到游拐子不死心到现在还在拐弯抹角的表忠心。
他倒是没有怀疑别的,前任百户调走,他代理的期间也和丙字所打过一架,虽然打输了,还躺下个老周,但至少敢和丙字所来硬的,秦某人一个外地官儿,在南京城两眼一抹黑,他敢领着大伙儿出去争地盘?别把尿吓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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