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穿着百户服色,所乘的划子船上打着哨官旗号
——卫所军制崩坏之后,加上倭寇入侵,催生了营兵制度,比如戚家军就是营兵。
不同于卫所军制小旗、总旗、百户、千户、指挥使、都指挥使的层级,营兵则是从什长、队长起,到参将、总兵止,这哨官是低级武官,统带一只小兵船的。
各级营官并无品级,就算总兵官也没有定阶,要靠卫所制的官阶来体现职务大小,所以这哨官便有百户的品级。
贾富贵的茭白船慢慢停下,划子船靠了上来,那哨官和几名营兵跳过来,见面就笑:“贾老板,又贴上应天府王府尊了?你打的官衔灯笼,可是越来越大了哟!”
“葛长官真是说笑了,小可这点儿买卖,全靠各条道上的朋友赏脸,”贾富贵说着就把一锭银子塞到葛哨官手里。
那葛哨官也是行家里手了,嘴里还假装推拒说“你我朋友相交,不在这点银钱上”,已用琵琶袖往下一罩,银子就像自己长腿似的,藏进了袖中。
原来葛哨官是长江水师驻在瓜洲江段防护漕运、缉捕水盗的军官,贾富贵常来常往,早就和这些军官混得熟不拘礼了。
葛哨官做了十多年的江防军官,收了无数的常例,那双手练得一抓准,贾富贵那锭银子一入手,就知道是十足分量的五两雪花纹银。
像贾富贵这船打着应天府的官衔灯笼,其实可以不必送常例的,葛哨官意料之外的发了笔小财,顿时心头大快,吩咐随来的几名兵卒:“上面吩咐了,出境的船只要细细搜检,这入境的就不必太认真了,贾老板是咱们老朋友,船上难道还能藏什么反贼不成?”
兵卒们都涎着脸哈哈笑:“贾老板船上没有反贼,倒有喷香的小娘子!”
说笑几句,葛哨官就要告辞离开。
秦林忽然心头一动,走上前施礼道:“葛长官,小可有礼了。”
那葛长官看他穿着瓦蓝的棉衣,带着块半新不旧的四方巾,就知道是个外路商客,斜着脸儿,不咸不淡的道:“什么事儿啊?本官还有军务在身……”
胖子几个在旁边看着暗笑,葛长官、秦长官都是长官,可这葛某人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朝着堂堂锦衣卫副千户拿腔拿调,真叫个有眼无珠。
贾富贵赶紧介绍,说秦林是他好朋友,姓林,是蕲州过来的富商,和蕲州荆王府、南京魏国公府都有生意往来,好生了得。
大明朝本来重农抑商,但到了万历年间商业极其发达,商人地位也水涨船高,动辄出入王侯府邸,甚至能把影响力伸向官府、朝堂。
听说林先生和荆王府、魏国公府都有生意往来,葛哨官顿时肃然起敬,像参见上司似的退了一步避开正脸,斜签着脸儿抱拳施礼:“真正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小的没看出林先生竟是这么了不起的一位大老板。”
“来来来,”秦林又塞了块银子到葛哨官手里面,“我有些话要问问葛长官,如果不妨事,咱们舱里面谈。”
葛哨官掂量这块银子又有五两了,抵得一个多月兵饷,赶紧连声答应着。
随秦林走进舱中,看见像个巨灵神的保镖牛大力,形象猥琐的师爷游拐子,白白胖胖的帮闲陆远志和黄不啦叽、眉如板刷的张紫萱,葛哨官对他的富商身份更是深信不疑,暗自思忖:这保镖、师爷、帮闲简直就是富商身边的标准配备,只是最后这位通房大丫头,身材倒是不赖,长得也太那个寒碜了吧?
秦林故意装出愁眉不展的样子,压低声音问道:“江上守备严密,是因为漕银失窃的案子?在下想收了丝绸运往北方,这漕运还走不走得?”
葛哨官皱了皱眉:“不瞒林员外,漕银失窃是个捅破天的大案子,上面追得很紧,勒逼着咱们不得一刻轻松,扬州、镇江两府,入境的倒也罢了,那出境的定要细细搜检,拿着细铁钎子一寸一寸的扎,恨不得把你船板都扎穿,每艘船都这么费事儿,老半天才查完一艘,后面的船等得要死!
江上水面宽,还没什么了不得的;运河里面的船,全挤在扬州这段排队等检查,像林员外现在想要往北走,只怕半个月都还过不了关闸呢!”
秦林舒了口气,心道官府的反应还是很快,漕银失窃之后立刻动员各路大军实行全境封锁,那漕银是五十两一锭的大银铤,五十万两就是一万锭,明代十六两一斤,就是三万多斤,这么多银子绝不是藏在怀里就能带走的,看来银锭仍在扬州、镇江境内,没有被带走,这样的话成功追回的希望就大了不少。
张紫萱则咬了咬嘴唇,面有忧色,问道:“葛长官,这么说的话,大运河基本上等于堵塞了?”
一个丫环突然问话,葛哨官不禁有些奇怪,但看见秦林并没有表示反对,便答道:“确实如此,漕督李都堂派督标把住运河关闸、大小路径,凡出境的车船必须细细检查,陆路倒也罢了,运河上每天只查完放行十条船,其余的全堵在扬州境内,天寒地冻的,那些个船夫全蹲在船上喝西北风,当真可怜的很。”
秦林等人一怔,都听出了张紫萱问话的关窍,暗暗佩服此女果然心智了得,能想人所不能想,知人所不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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