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姐的闺房布置极富书香,书橱上满满当当,经史子集少而唐传奇元杂剧明人小说多,什么王世贞的《鸣凤记》,吴承恩的《西游记》,虽不算汗牛充栋,也已然蔚为壮观。
这边红木床上支着绛香帐,鸳鸯枕上搁着楚方玉读过的《西厢记》,拿起来一翻,里头掉出薛涛制的金花玉版签。
书桌上摆着端砚、宣纸、徽墨、湖笔,叠放着几本书籍,旁边雕花格子架供着龙女拜过的白玉雕观音像,底下琉璃盘盛着晏殊题过的佛手瓜。
矮几安着宣德炉,炉中兽香虽已冷,犹有淡淡余味传入鼻端。
诸物尚在,斯人已去,徐辛夷本与殷小姐只有一面之缘,这会儿也不免心有戚戚焉,一时唏嘘感慨。
秦林从桌子捡了本书随手翻看,原来是本文集,记着殷小姐与南京各位才子佳人唱和的诗句,金陵四公子、高小姐、张紫萱、张敬修、张懋修等人都有作品在上头。
待看到燕子矶诗会的字句,秦林才知道当时殷小姐也在座,仔细回想一下,有那么点印象,不过当时莺莺燕燕实在太多,又被徐辛夷、张紫萱两位绝色美女缠住,便没有注意到她。
文集录着燕子矶诗会时各位才子佳人做的诗词,旁边还题着注释评点,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必是殷小姐亲笔所作了。
秦林边回想当时殷小姐在座的情况,边随手翻看文集,只见王士骐做的诗旁边题着“笔法圆润,词句老辣”,接着对高攀龙、顾宪成的诗句评价也颇高,到了刘戡之则是“文笔佳妙,才子本色”,张家三兄妹得的评语各不相同,以张紫萱最高,两位兄长次之。
徐辛夷凑过来,正巧看见秦林翻到张紫萱所作诗词那一页,她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秦林又往后翻了一页,忽然啪的一下把文集合上,讪笑着丢开:“什么玩意儿?简直胡说八道!咱们还是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说罢装模做样的检查地面。
徐辛夷就知道这家伙捣鬼,假装不在意,暗地里把文集拿到手中,翻到那一页看了看,登时把文集一扔,捶胸顿足的狂笑起来:“秦、秦林,你太、太了不起啦,哇哈哈哈……”
被扔在地上的文集仍然翻在那页,王世贞、白浩、陆胖子等人好奇的看了看,立刻不约而同的大声干咳起来。
原来那页上正是秦林秦将军的名句“一座宝塔平地出,上面小来下面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面小来上面粗。”
单是名句倒也罢了,旁边还题着殷小姐的评价,“文字粗陋一至于斯,不堪之处令人喷饭”,字迹淋漓而略呈草书,与前面工整秀丽的小楷大相径庭,完全可以想象殷小姐题写评价时的恼怒。
“咳咳,”秦林抬头挺胸,一本正经的道:“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本官胸中宏图伟业,又岂是区区闺阁女子所能知晓?”
王世贞只要秦林能破案就谢天谢地,自是拿他一番臭恭维,这位文坛领袖正颜厉色的告诉众人,作文以厚重质朴为上,须得言之有物,秦林的诗句实有子牙渭水独钓的气概,非寻常才子可以相比。
玩笑过了,秦林的案子还得查下去,锦衣卫钦定职责有一条“巡查缉捕大奸恶逆”,如果单起杀人案件还可以推给地方官,这种性质恶劣的连环杀人案,就职责相关,必须参与了。
陆胖子、韩飞廉各有分工,一个检查窗户,一个检查房门,最后报告:门窗都没有外力撬动的痕迹,窗台外面有层积灰,上面没有发现足迹。
这么说来,殷小姐是从房门被带走的了?可从楼梯下到底楼,必须经过两名丫头睡着的外间,那名罪犯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不惊动任何人的呢?
陆胖子神神秘秘的凑到秦林旁边,声音发飘,两只眼睛直冒绿光:“秦哥,我觉着,那两个丫头,有问题!”
秦林甩给他一个白眼,心说你丫的演贞子呢?叫老子后背凉飕飕的。
当然要讯问两个丫头,一个叫花红,一个叫柳绿,怯生生的直抹眼泪,秦林和众人退出殷小姐闺房,就在外间审问她俩。
“回、回老爷的话,婢子从来不和外面的人结交,婢子什么都不知道呀!”花红一边抹泪水,一边抽抽噎噎的回答。
“呜呜,冤枉啊,管家把我们管得很严,和外面的人连句话都不敢说呢,”柳绿年龄更小,身子直发抖。
白浩在王世贞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几个稳婆就走上来,横拖倒拽的把两名丫头拖下去。
徐辛夷面上大大咧咧,内里却极为古道热肠,见两个小丫环哭得梨花带雨,这带下去还不知怎么折磨呢,立即挺身而出:“喂,你们要屈打成招?王老儿,本小姐还当你是清官、能员,没想到……”
王世贞和白浩都颇为尴尬,想解释又不好对徐辛夷说出口,堂堂正三品应天府尹、文坛盟主,被这么个小丫头指着叱骂,真真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幸好秦林笑了起来,把徐辛夷拦住,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
徐大小姐蜜色的脸蛋霎时变得绯红,低着头眼睛瞧着脚尖,不再说话,想起什么又偷眼瞧了瞧秦林,赶紧把目光挪开,这下连耳根子都发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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