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较大的岛屿有四座,但万历年间寒冷的北海道还在虾夷人手中,日本本土和族所居之地称为东瀛三岛,乃是本州、四国、九州,其中西南面的九州岛距离东亚大陆最近,不论与中华天朝和朝鲜的经贸往来,还是和西方殖民者的交流,都领一时风气之先。
属于肥前国的松浦郡又位于九州的最西面,五峰海商的母港平户便在松浦郡海滨,也即是说平户几乎位于整个日本的最西南面,孤悬海上,遥望着东亚大陆。
港口中停泊着大型船只,有老式搭接法建造的笨拙的日本船,船身浑圆富态的中式福船,也有模仿西方殖民者盖伦船型的“南蛮样船”,只不过日本工匠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些南蛮样船各处都透着一股子别扭劲儿,反不如前面直接从中国买来、或者由旅日中国工匠建造的中式福船顺眼。
五峰海商的总部就在背山面海的平户港内,连片的中式建筑,净是青瓦粉墙、飞檐斗拱,其中居住的海商及其家属也宽袍大袖,与穿和服踩木屐的日本人迥异,不知道内情的人初到这里,一定会以为来到了某座中国城镇。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汪直何尝不是大航海时代涌现的一名殖民侵略者?设立殖民据点、垄断海洋贸易、武装护航、驱役土著居民……平户港的五峰海商,与英国东印度公司为首的西方殖民者并没有本质区别。
如果传教士提出抗议,声称除了前面那些他们还带来了上帝的福音,那么我们来看看吧,五峰海商鳞次皆比的房舍中间,最高大的一座建筑是香火鼎盛的妈祖庙,不远处的私塾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或许五峰海商和西方殖民者的唯一区别,就是母邦对待他们态度。
被清流腐儒和权贵走私集团把持话语权的大明朝,毫无疑问采取打压、限制的措施,那么同时代西方的蛮夷们又在做什么?
英国的大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和汪直身份差不多,德雷克也是在海上展开武装贸易,身份也是亦商亦盗,但与汪直不同的是,他拥有来自大英政府的官方支持,甚至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私人好友,配合英国海军在格瑞福兰海战中击败庞大的西班牙无敌舰队,被女王封为英格兰勋爵,登上了荣誉的最高峰。
如果汪直不死,会不会是东方的德雷克?这个问题已经永远没有了答案。
汪直之死已有二十年,五峰海商受到权贵走私集团、日本真倭和西班牙葡萄牙殖民者的排挤,势力已大不如前,现在更是走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妈祖庙下首的大屋,乃是整座港口最为显眼的建筑之一,第二代五峰船主金樱姬身穿一袭黑海虎绒大氅,端坐正中虎皮交椅,黑色的衣服衬得她脸蛋越发白净,神情于纤弱中又带着一种凛然之威。
底下大群海商成员或站或坐,人人脸上都有几分焦灼之色。
一位皮肤黝黑、四十岁开外的壮汉拱拱手,万分焦虑的劝说着:“少主,朝廷那些狗官都是骗子,万万信不得呀!当年义父就是相信了胡宗宪的鬼话,扔下大好基业,说是要去替朝廷尽忠效力,换取开放海禁,结果呢?一去不回!天底下再没有比他老人家更冤枉的了!”
说话的是汪直心腹、义子毛海峰,当年汪直被斩之后,实是他一力维持住五峰海商的局面,这才剩下今天这点基业,事实证明汪直没有看错人,毛海峰忠心耿耿,在老主公遗腹女金樱姬长大之后又奉她为主。
当年朝廷招抚失败汪直冤死,给毛海峰留下了永远不忘的血的教训。
想起与清流腐儒和权贵走私集团的深仇大恨,毛海峰就恨得牙痒痒,大手一挥:“还有上次漕银的事情,已经运出白水洋了,少主干嘛还还给他们?这些民脂民膏,到头来还不是进了贪官污吏的腰包,不义之财,取之何妨……算了,总之我对朝廷万万信不过,这招抚之事嘛,还得从长计议。”
金樱姬双手修长纤细的手指交叉用力,为难的道:“义兄说的有理,小妹也没有完全相信朝廷,可是岛津氏去年击败大友氏之后势力如日中天,有席卷九州之势,咱们松浦也危如累卵,如不求得朝廷册封,怎么应付岛津氏?”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有个五十来岁,身形干瘦的小老头儿朝上拱拱手:“船主,以叶某愚见,就从了岛津家也没什么,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朝廷既然把咱们污作海盗,从不拿咱们当大明百姓看待,就从了岛津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呸、呸,放屁!”毛海峰指着小老头儿破口大骂:“叶麻,你吃了孟婆汤,还是发了失心疯?二十年前老主人何等威风,压服东瀛三十六岛,东海之上千百艘船尽悬五峰船主所赐旗帜,到现在你却要叫少主投降倭奴,怎么对得起老主人在天之灵?!”
那叶麻也红了面皮,怒道:“你要做大明朝的忠臣,偏偏朝廷拿你当倭寇,日本人又有什么不好……”
毛海峰怒发冲冠,卷起袖子就要和叶麻打架,两边的人都鼓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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