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徐辛夷的来访,朱尧媖的快乐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持久,因为她所崇拜的表姐已经嫁人了,夫婿仅仅是个“粗鄙不文”的锦衣武官,如此英姿飒爽、霁月光风的表姐,竟然还屈居平妻!
“那个叫做秦林的武官,一定是个很凶恶、毒辣的家伙吧,”长公主这样想着,她曾经从宫女口中听说很多可怕的传说——东厂、锦衣卫虽是维护皇权和朝廷统治的特务机关,普通小宫女小太监却没有这么崇高的认识,于是她听到的故事就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所以年轻的长公主甚至认为秦林多半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逼迫表姐不得不嫁给他做平妻,偏偏徐辛夷被她追问时又红着脸儿语焉不详,越发增加了这种猜疑的可能性。
在为表姐的命运而哀叹的同时,不幸也降临到朱尧媖自己头上。
枯燥无聊的深宫之中,整天面对单调的禇红色高墙,所居院落连花草树木都见不到几株,又得不到母亲和兄长的关怀,长公主的出境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囚犯。
幸好,还有琴棋书画可以排遣寂寞的生活,朱尧媖寄情于此间,取得了相当高妙的造诣,并且有四件珍宝陪伴:
一架宋代古琴,叫做“海月清辉”,音质细腻温婉、清越动人,为世间不可多得的名琴;
两篓用羊脂白玉和墨玉雕琢的围棋,一张檀香木镶象牙的棋秤,是当年宋徽宗与李师师对弈之物;
四幅字帖,是江南四大才子祝允明、唐伯虎、文徵明和徐祯卿各自所作的吟桃花诗;
一幅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画着江南富春江一带秋初景色,丘陵起伏,峰回路转,江流沃土,沙町平畴。云烟掩映村舍,水波出没鱼舟。
身在北地皇宫之中的朱尧媖,对风流潇洒的才子充满了各种幻想,在她寂寞的心中,梦想着未来的驸马就像祝允明、唐伯虎一样,是个风度翩翩、满腹锦绣文章的青年才俊,带着她离开这枯燥冰冷的深宫,在开满桃花的江南,对坐弈棋,弹琴赋诗……
当然,这只能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因为大明朝的公主即使出嫁之后,每月也只在京师的公主府待上几天,和驸马有过短暂的团聚,就又要回到宫中居处,夫妻间连长相厮守都无从谈起,想去莺飞草长的江南,只能在梦中罢了。
但是现在,可怜的长公主连做梦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昨天冯保派了几名太监过来,说内外库银钱短缺,母后和皇兄下令搜求宫中字画文玩出售,所以要将她的琴棋诗画四样珍宝通通拿走!
朱尧媖从小在深宫之中循规蹈矩的生活,母后和皇兄的关怀很少落到这个可怜的公主头上,尽管身为大明朝的长公主,她却连申辩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承载了少女梦想的四件珍宝被带走,当夜泪水就沾湿了枕巾……
第二天徐辛夷入宫,粗枝大叶的徐大小姐还没看出表妹的异样,朱尧媖也不肯叫表姐替自己担心,隐忍着不提这件事。
说说笑笑半天,等到徐辛夷呼唤宫女取那副玉石围棋来和表妹对弈的时候,才知道表妹视若珍宝的四件心爱之物竟然已被夺走,登时就把大小姐气炸了。
“你看看你这屋子,别说是个公主了,就算江南富商人家小姐的闺房,都比这里要好些!冯保再凶横,也不过是个下人,你连他派来的小太监都不敢顶两句,难道就一辈子做个木头人吗?”徐辛夷叉着腰气愤难平,指指点点不停的数落着朱尧媖,说她太懦弱无能,不该任人欺负。
清秀瘦削的瓜子脸上,大滴大滴的泪水无声滚落,朱尧媖伤心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既自怨自艾不被母后皇兄宠爱,又怨恨自己没有表姐的敢作敢为。
见表妹被说得哭了起来,徐辛夷反而着慌,手忙脚乱的取手帕替她擦拭眼泪,心又软了下来:“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真是个好哭精……来,咱们这就去找冯保,凭什么就欺负你?连最后一点儿压箱底的玩意儿都要抢了走,哼,冯保多了不起么!”
旁边几个服侍公主的宫女、老嬷嬷脸都吓得白了,又连半句话都不敢乱插嘴,几乎吓得晕过去。
冯保职任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与张居正同为顾命大臣,可谓权倾朝野,尤其在宫中横行霸道,连万历小皇帝都怕他,称他为“大伴”而不直呼其名,对于这些宫女、老嬷嬷来说,那就是头顶上的天老爷,稍有得罪,还不被抓到东厂里,落得个尸骨无存?
唯独徐大小姐不怕冯保——冯保的地位再高、权势再大,比正德年间的“立皇帝”刘瑾如何?可刘瑾都拿英国公张家、魏国公徐家没有丝毫办法呢!再说了,连慈圣李太后对徐家也还刻意笼络,又何惧家奴冯保?
她把表妹纤细的手腕捉住,转身踏踏踏的就往门外走,要去司礼监找冯保讨个公道。
“表姐,表姐!还是不要去了吧……”朱尧媖虽身为公主,却怕极了凶横狡诈的冯保,极力挣扎着不愿去,最后脱口而出:“好像、好像他们说卖皇宫里的东西,是姐夫秦长官主持的呢!”
啊?徐辛夷回头,疑惑的看了看表妹,长公主可怜兮兮的眨巴眨巴眼睛,怯怯的道:“你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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