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的家丁头儿直到翻身倒地,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过了一弹指的功夫,剧烈的疼痛从腿上传来,他就看到了让自己惊骇至极的情景:右腿像麻花似的朝侧面扭曲着,分明已经筋断骨折!
然后,家丁头儿张大嘴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凡是听到这杀猪般嚎叫的家丁,都免不得菊花一紧。
秦林桀桀干笑两声,摸了摸下巴:“做家丁也敢这么嚣张,你以为你是林三哥?”
别说家丁头儿不懂秦林的意思,就算懂也没空回答呀,他抱着腿呼天抢地的大叫,脸色又青又白活像张草皮纸,明明是天寒地冻的日子,偏偏额头的汗珠子渗出来,颗颗都有黄豆那么大。
其余的杨府家丁吓得呆住了,他们虽然在乡间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横霸道的人,谈笑间就把家丁头子的腿踢断,真是叫人心尖尖打颤,没法不害怕。
终于有人发觉秦林这伙人不像京师街面上普通走街管片的锦衣校尉,大着胆子战战兢兢的问:“你、你们是什么人?北、北、北镇抚司的?”
唉~失败!秦林以手加额,有种无力感——我南镇抚司的凶名看来还不够显著啊。
“咱们是南、南、南镇抚司的,”陆胖子笑嘻嘻的学着这家丁说话,然后正色道:“好叫你们晓得,咱家这位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明威将军、掌南镇抚司秦林秦长官!”
胖子每说一个官衔,杨府家丁的脸色就白了几分,到后来已经张口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在京师地面上做着达官显贵的家丁,就大略晓得朝廷官制,锦衣卫指挥佥事是堂上官,入白虎大堂参预机要,明威将军是散阶,掌南镇抚司更是锦衣卫体系中仅次于卫使刘守有和掌北镇抚司的第三号人物!
虽然家丁们吹嘘自家主人杨总督和刘都督乃莫逆之交,但他们也很清楚,作为区区家丁要是得罪了掌南衙秦长官这么一位大人物,都不必劳他老人家亲自动手,回家去几个大管家得知消息,绝对先把他们的腿打断了。
陆胖子说完,牛大力还老老实实的补充:“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凡堂上官办案,胆敢阻拦者视同谋反,可以格杀勿论,秦长官心地仁厚、号为以德报怨,所以只命俺踢断这厮一条腿,已是格外开恩了。”
躺地上打滚那家丁头儿听到这话,真是欲哭无泪啊,敢情只踢断腿,我还得谢谢您老?
秦林仍是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道:“抬回去找个骨科大夫看看,三个月别动,将来还是能走路的,当然,要替人做狗腿子、殴打乡民,想来下盘是有些不稳固了。”
这位秦长官的态度仍然云淡风轻,可现在谁还敢拿他的话不当回事?家丁们赶紧抬起头儿,连头都不敢回,一溜烟的闪人。
世界清静了。
秦林背着双手,朝军户所居的几间房舍施施然走去。
这里住着五家人,都在外面和杨府家丁相持,年轻人有几个,不过仍以老弱妇孺居多,瞧见刚才那一幕,都觉着解气,但又不知这位手段狠厉的锦衣卫大官过来做什么,一个个心中忐忑不安。
秦林开门见山,直接告诉他们:“本官掌南镇抚司,锦衣卫官校犯法俱归本官审理,这次过来是为了调查陈铭豪涉嫌殴打麻师爷致死一案,听说当日有你们在车营服役的子弟在场,本官要找他们问问情况。”
听到这里,军户家属们俱各松了口气,几个当家的老人不约而同的跪到秦林脚下:“天可怜见,原来是一位青天大老爷到了!秦长官,咱们为着投献田土的事情,被杨府一再逼迫,这次他们又借麻师爷被打死生事,硬说我们儿子也动了手,您可要替咱们主持公道啊!”
几个年轻人忙着搀扶自家长辈,姑娘媳妇则瞧着秦林议论纷纷:“怎么和戏台上的青天大老爷不一样?这位老爷的官也挺大吧,可他这么年轻……”
“管他年不年轻,只要肯替咱们伸冤做主,就是好官!”
秦林双手虚扶,叫诸位老人站起来,南衙的确管不着普通的官民纠纷,可作为锦衣卫的堂上官,他则有查纠奸佞、弹劾不法的职责,听到杨府横行不法便皱了皱眉头,让这些军户家属慢慢说情况。
这些百姓夹七缠八的说了一大通,秦林听了之后自己在心中整理一番,才明白原委。
军户和杨家的纠纷,源于土地投献。
明朝中叶以来,土地投献之风盛行,地方百姓往往将土地投献给豪门巨室,本身沦为庄佃、佃户或奴仆。
难道百姓傻了疯了痴了,心甘情愿把土地送给别人,自己去做奴仆?
只因为大明税赋虽低,经不住层层盘剥层层加码,淋尖踢斛、火耗、陋规常例,对普通农户来说负担就重了。
农户将田地“献”给豪门显宦,其实还是自己耕种,但达官显贵拥有免税的特权,不必纳税,农户省下了税赋支出,即使要向豪门缴纳地租,只要比朝廷税赋和地方官吏的各项陋规常例开支少,他都是乐意的。
另外,大明朝此时还没完全摊丁入亩,税赋除了按地亩征收之外,还有按人头征收的丁税,从普通百姓沦为豪门奴仆,身份上看起来是低了很多,但却不必再缴纳丁税,经济上仍是划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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