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王国光等诸位大臣陆续离开,唯独秦林被张居正留了下来。
众位官员议事的花厅左侧,从回廊过去穿过两重月门,有一座用太湖石堆叠出来的极大假山,上面小小的八角亭翼然凌空,星眸雪腮的相府千金张紫萱由侍女们陪伴着在亭中凭栏观景,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儿,时不时的逗弄两下,猫儿伸出柔软湿润的舌头舔着主人的手心,十分乖巧。
一阵北风吹来,张紫萱额前刘海被吹得散乱,她伸出纤纤玉手理了理遮住视线的发丝,已是风情无限。
京师初春,乍暖还寒,贴身丫环轻声提醒:“小姐,这里风大,咱们还是下去吧!”
“今日景色似乎格外雅致,我再待一会儿吧,”张紫萱心不在焉的回答,抚弄着猫儿的耳朵,逗得它咪咪直叫。
几名贴身丫环无奈的对视一眼,小姐这哪里是在看景致?自打那位秦将军和曾侍郎一起进府,她就抱着猫儿走到了这处亭上,时不时往花厅那边看呢!
秦将军不仅有家室,还是坐享两位娇妻的齐人之福,小姐要是再嫁过去,那可就只能是平妻了。
堂堂相府千金,就算嫁给阁老、尚书、侍郎的公子,乃至亲王世子,也绝对是要做正妻的,哪有给人做平妻的道理?
“小姐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症!”侍女们都不明白,自家又聪明又博学的小姐,怎么就瞧上那位秦将军了呢?而且,他那个平妻徐大小姐,又是个出名的母老虎!
这真是各为其主,侍剑和甲乙丙丁帮着徐辛夷,相府的侍女们,则和自己小姐一块同仇敌忾……
不过她们都晓得自家这位小姐,心头主意是大得很的,决定了的事情再怎么劝也劝不转来,所以都不敢胡乱说话,老老实实陪她站在假山顶的小亭之中,个个腹中把秦林埋怨了千百遍。
忽然张紫萱檀口微张,嘴里呀的一声低呼,宛如秋夜星空的眸子带上了焦灼之色:她注意到诸位大员纷纷离开,唯独秦林留在花厅中没有出来!
“小雪,乖哦,”张紫萱拍拍猫儿的额头,把咪呜直叫的猫交给一位侍女,自己提着丝棉大氅的下摆,脚步匆匆的朝花厅走去。
花厅之中,高背太师椅上张居正巍然端坐,两道修长的眉毛斜斜挑起,板着一块脸,目光炯炯的盯着秦林。
万历八年的张相爷就是大明朝实质上的摄政王,“吾非相,乃摄也”绝不是张居正的自夸,而是百分之百的事实。
像蓟辽总督杨兆,多么骄横猖狂,把名震天下的戚继光戚大帅压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可一见到帝师首辅的钧旨就气焰顿消!
多少官员阿谀奉承,封疆大吏跪接跪送,宗室亲王见张居正,都得屈居末座!
满朝文武,在帝师首辅如此逼视之下还能笑得出来的,也许就是秦林这家伙了。
不过饶是他胆大如斗,在帝师首辅的逼视之下仍免不了暗暗心惊,虽然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心头却已经有些发虚了。
唉~~这位老丈人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呀!
张居正忽然把太师椅的扶手重重一拍,竖起丹凤眼,厉声道:“秦林,你好大的狗胆!竟敢伪造老夫的钧旨!你脖子有多硬,欺老夫手中刀不利吗?”
秦林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鼻子,心说老丈人今天火气咋这么大?
张居正真的发飙,连万历皇帝都要让他三分,秦林也没奈何,只好堆起满脸笑容,准备使出秦长官对付老丈人的最后绝招:童子拜观音。
就在此时,一道丽影翩然飞入,就在张居正膝下盈盈拜倒,张紫萱天姿国色的脸庞写满了惶急,连声道:“父亲大人,都是女儿不好,钧旨是女儿伪造的,与秦林无涉,不孝女请父亲大人降罪!”
“假山亭上,风还凉快吧?”张居正笑眯眯的问道。
张紫萱茫然抬头,却见张居正坐的位置侧面开着一扇花窗,正好看到假山凉亭,晓得父亲方才就已经看见自己了,顿时这位相府千金就闹了个面红耳赤。
哼!张居正重重的哼了声,又看看秦林,心说老夫若不揭破,你们还不知要捣什么鬼呢。
秦林也给闹了个手足无措,他和张紫萱两个,就活像被中学老师抓了现行的早恋学生,而此时此刻的张居正张相爷,也越来越像某位对男女学生严防死守的班主任老大妈了……
看着女儿被风吹乱的发丝、匆匆赶来引起的喘息和俏脸上羞赧的神色,张居正又是心疼,又是郁闷,猛的把脸一板:“秦林,你胆量真不小,手段也够高明,老夫只有这一个女儿,竟被你骗得肯替你伪造老夫的钧旨!”
张紫萱红着脸蛋儿,饶是她千灵百巧,此时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林也尴尬万分,吭哧吭哧的不知该说些什么,被老丈人亲手捉住的毛脚女婿,大概都是这副样子吧。
被张居正当面揭穿,实在无计可施,秦林只好一揖到地:“张世叔,实在对不住,小侄也是事出无奈,只好出此下策,还望世叔息怒。”
张居正把胡子一吹,眼睛一瞪,嘿嘿冷笑:“看来你自忖碍着紫萱,老夫不能拿你怎么样了?哼哼,今日就叫你见识老夫的手段!来人呐!”
管家游七闻声跑进来,见小姐跪在地下,秦林一脸尴尬的站在旁边,是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却丝毫不能表露,控背躬身的答应着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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