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州官大老爷派衙役来,把钱粮催得太紧?”一名脸色黑黑的农夫杵着锄头,愤愤不平的道:“老憨儿子媳妇都死了,剩下他和孙子两个人,今年又往京师找孙子花了不少钱,以前这种人户都可以缓交的,偏偏今年官府一再派人来催。”
旁边的大婶看了看王象乾,秦林叫她但说无妨,王父母不会计较,她才鼓足勇气:“我们的田地是献给了闻香门佛菩萨的,王大老爷都还派人来催粮,何况老憨叔的田地在自己手上?前两天就听他唉声叹气,说什么活不下去了,要告到秦将军您这里,没想到他一时想不开……”
“嗨,周老憨从京师回来,就没去拜过佛菩萨了,所以才有今天的大难啊,”周旺说着就唉声叹气,看看秦林神色又赔笑道:“不过他常把秦将军您的名字挂在嘴边,这次您能来替他讨个公道,也不枉他在家里替您立长生禄位。”
王象乾听到这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身为地方官,治下百姓有冤难伸,还得求到锦衣卫去,这脸可丢得大了。
被秦林冷电般的目光一扫,王象乾不由自主的心虚,红着脸拱手道:“下官的确对钱粮征收催得比较紧,可也没有到逼死人命的地步啊,怎么这乡民就一时想不开呢?”
人群中有人冷笑:“还不紧,佛菩萨面上都要刮金,更不要说寻常百姓了。”
哦?秦林微微一笑,敲钉钻脚的追问:“不知王知州怎么佛面刮金?说出来本官听听,也好学几手刮地皮的手段啊!”
王象乾被激得血往上冲,没好气的道:“此地乡愚崇信什么闻香门的外道神佛,田地都投献到那闻香门里头,下官不找他征粮纳税,本州的定额根本无法完成!有张相爷的考成法套着,下官能不尽心竭力吗?那些神像也是我砸了——哦,怪不得秦将军要替他们出头,哼哼,原来您结交中贵,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扶摇直上!”
说到这里,王象乾就又惊讶又愤怒的看着秦林,不再往下说了。
说我结交中贵?秦林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闻香门的态势、王象乾的话、陈宦璋的挑拨、周家庄的案件,隐隐串成了一条线,虽然目前还未明朗,但秦林已有了初步的想法。
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该谋害无辜的周家祖孙!既然胆敢在我的长生禄位下动手杀人,我就必须将真凶绳之以法!
“周裕德,”秦林看了看这位里长,摸着自己鼻子,不紧不慢的道:“好像刚才你提到王父母,没有说过他不敬神佛,捣毁神像的恶行啊?”
这……周裕德心头突地一跳,赶紧陪笑道:“毕竟是本州父母官,小人也不好在您面前说他的不是。”
秦林心头冷笑,你刚才说他的不是,还少了吗?
秦林问完案情,陆远志检验尸体有了结果。
胖子回来汇报,说根据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判断,死亡时间大约是寅时初刻左右(凌晨三点),两具尸身并没有捆绑的痕迹,也没有点穴时形成的瘀痕,胃内容物也很正常,是些很普通的稀粥、咸菜和馒头,借了条草狗试吃,并无异常。
而剖开两位死者的喉管,果然在气管内壁发现了细微的黑色粉末。
秦林点点头,要形成一氧化碳,就表明燃烧不充分,这时候空气中会有一些黑色粉尘,如果两位死者是生前中毒,就会吸进气管,如果是死后被人摆在这里,一氧化碳透过皮肤进入体内也会使尸体皮肤黏膜呈现樱桃红色,但气管中不会有这些黑色粉尘。
现在经过检查,就排除了一切其他的可能性,证明两位死者的的确确是在安详的睡梦中,无声无息的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听到这个结论,最郁闷的就是王象乾了,他竭力保持着正途文官的架势不倒,神情却带上了苦楚:“迷药、被捆绑、点穴都不是,而且确实是生前中碳毒,唉~~看来真的是自杀了。”
“昏官,狗蛋和他爷爷才不会是自杀呢!”阿沙牵着大黄狗,白白嫩嫩的小手指着王象乾的鼻子:“周家爷爷那么喜欢他的孙子,绝对不会带着狗蛋一起死的!”
换做平时王象乾被个小女孩这么指着鼻尖骂,他早就抖起官威来了,可这次阿沙所说的,正是他内心深处最希望的,哪里还会出言指斥?只是自己苦笑而已。
乡亲们也议论起来,都觉得周老憨固然是说过去死、活不下去之类的话,但看他平时多着紧狗蛋,就这么带着孙子一起死,的确不太像他能做的。
里长周裕德刚才始终闭着嘴,暗暗观察秦林,见乡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就满脸堆笑的对阿沙道:“小妹妹,不能这么说啊,周老憨当然很喜欢他孙子,但他要是一时想岔了,钻了牛角尖,想着儿子媳妇都不在,这孙子留在世上孤苦伶仃,干脆自己带着他一起去找泉下的父母,不是也很正常吗?”
按大道理上说,周裕德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很多对亲人充满感情的人,一时想歪了,从“带着一起走”的心态出发,对挚爱痛下杀手,这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乡民们就纷纷附和,觉得周裕德说的也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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