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所居之处,本应是内宫中最为煊赫的地方,现而今却显得冷落凄清,门口的大红宫灯是崭新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就是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万历皇帝已经好几年绝足不来,坤宁宫与乾清宫只隔着一座交泰殿,咫尺之距却似天涯之远,冷淡孤寂怨愤的坤宁宫就像个被抛弃的怨妇,永远盼不到它的春天。
里里外外服侍的宫女太监,眉宇间比别处的同伴多了一层阴霾,人人小心谨慎得近乎惶恐,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不测之祸。
是的,王皇后虽不受宠,但行事端谨小心,颇有慈孝的美名,事婆母李太后得其欢心;郑贵妃专宠,她百事容让从不嫉妒;皇长子朱常洛被郑贵妃嫉恨,她千方百计予以保护,所以在无宠无势的情况下,皇后之位到现在都没有动摇,更赢得贤后美名。
可就是这位贤后,将常年强装笑脸的压抑怨气发泄在奴婢身上,数年间被她找茬杖杀的太监宫女已有数十人,失手打翻东西是“不恭”,答应稍慢是“不敬”,私下说两句话是“妖言惑众”……
难怪紫禁城里头,视到坤宁宫服役为畏途,而运气不好分发到这里的太监宫女,简直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
幸亏最近几天王皇后的心情似乎比较好,整天板着的脸居然时不时带着点儿笑容,太监宫女们诧异之余,总可以稍稍松口气,但想到将来不知什么时候娘娘的心情又会变差,少不得叹口气,顿生朝不保夕之感。
“神宫监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怎的还不来人修这窗户,只管将本宫冻死,好遂了他们心愿?!若是储秀宫有事,还不知跑得有多快!”
略显尖利刺耳的语声从宫室中传来,谁能想到素称慈孝的王皇后在奴仆下人面前是这副架势?一股子浓浓的怨妇味道。
外头这些个太监宫女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冷风一逼,背后凉津津的。
坤宁宫一扇窗户裂了道缝儿,有那么一丝半丝儿的冷风灌进来,王皇后昨天就派人知会神宫监前来维修,迁延到现在也没见个人影儿,怪不得娘娘会生气。
听得王皇后发怒,太监宫女们心头惴惴不安,暗骂神宫监这群势利眼,得罪王娘娘,还不是咱们顶缸?待会儿谁来谁倒霉!
嘿,还真有人来,远远从北边走过来三个人,两个年轻的小宦官是神宫监的人,后面跟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大冷天的,穿身到处漏棉花的旧袄子,背着口泛黄的旧木箱子,原来是个木匠,等他走近了一瞧,满脸都是皱纹褶子。
“矮油,神宫监还真会派人哪!”慈宁宫的这些个奴仆们尽皆好笑,人人退后几步,尽量离那老木匠远一点,还侧过脸不去看他。
指不定王娘娘就把火出在这倒霉蛋身上,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
一名小太监进去通传,很快王皇后身边的心腹疾步出来:“快快快,怎么拖到这时候?娘娘都生气啦!”
老木匠低着头陪着笑,蹒跚走进了宫室,由娘娘身边心腹领着,一直走进内室。
王皇后美丽端方的面容带着股阴郁之气,鼻翼到嘴角的法令纹越发深了,她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紫檀木圈椅上,身边只有两名太监、两名宫女服侍,都是她的心腹。
本已等得坐立不安,见那老木匠走进来,王皇后便朝心腹使个眼色,那人故意大声呵斥:“神宫监的狗奴才是有意怠慢娘娘吗,拖到这时候才来,真是岂有此理!”
话说得严厉,可他却点头哈腰朝老木匠作揖,又从他手中接过工具箱,取出锤子在窗户上夺夺的敲,另外的宫女则非常配合的关上了房门。
老木匠始终表情木然,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
“张鲸,到了本宫这里,你还装什么装?”王皇后有些不满的将茶杯顿在茶几上。
老木匠嘿嘿一笑,伸了伸懒腰,佝偻着的身子忽然变得长大,再揭下人皮面具,木然的眼神变得狡猾中带着三分阴狠,正是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
他朝王皇后跪下行礼:“老奴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够了!”王皇后很不客气的挥挥手,身子往前倾,急不可待的问道:“上次你遣人来说的那件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张鲸一字一顿。
王皇后紧绷着的身体突然一松,整个人往后跌坐在圈椅上,发了半晌的呆,最后咬牙切齿的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姓秦的直恁地做得出来!本宫和他不共戴天!”
张鲸笑了,王皇后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
王皇后失宠,以真假孙怀仁案为肇端,以郑桢宠冠六宫为中盘,而这两件事都和秦林干系匪浅,她能不切齿痛恨吗?更何况张鲸发现秦林与魔教教主勾结(前任,白莲教将更换教主之事秘而不宣),王皇后思前想后,立刻认定真假孙怀仁案是秦林给她下的套。
其实秦林挺冤枉,那阵子他和白霜华还互为强仇大敌呢,可谁让他现在把教主姐姐拐跑了?
张鲸趋前一步,摆出副谄媚的笑容:“秦林与郑妃狼狈为奸,宫内宫外互为表里,老奴却有一番展布,为娘娘除此心病。”
王皇后眼中异色闪动:“你且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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