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右屯卫、太子左卫率部队自武德门、大吉门潮水一般涌入,武德殿前的空旷地域人头攒动、密不透风,大雨之下,仅余下的叛军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困。
尉迟恭环视左右,跟随他多年征战沙场的袍泽部下虽然形容狼狈、伤创处处,但目光如火神情坚定,只要他一声令下,纵然明知此战已经毫无意义,却依旧会跟随在他身后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摘下兜鍪丢在一边,抬眼望去,远处武德殿的屋脊笼罩在风雨之中,如山似岳、岿然不动。
事已至此,失败乃是必然,但有些事情并非胜败便可以终结……
握紧手中马槊,尉迟恭大喝道:“房俊何在?”
面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有所松动,房俊人马俱甲由后阵向前,人群劈波斩浪一般让向两侧闪出一条通道,同时所有人振臂高呼:“大帅威武!”
“必胜!必胜!”
房俊在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中来到阵前,摘下兜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重围之中的尉迟恭,朗声道:“胜负已定,鄂国公还不速速放下武器投降,难道还想做一番困兽之斗、负隅顽抗吗?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应当替你身边这些袍泽想一想,当真让他们背负逆贼之名战死此处,不仅过往功绩一笔勾销连其妻儿家眷都要遭受牵连,生生世世沦为奴籍,永远抬不起头?”
偌大的战场之上,鸦雀无声,雨水噼里啪啦的落在兜鍪、甲胄、地面之上,没有人说话。
叛军之中不少人都露出迟疑之色,他们跟随尉迟恭多年,可谓荣辱与共、生死相随,为了尉迟恭的命令他们可以奋不顾身、视死如归,因为他们知道即便倒在冲锋的路上,尉迟恭也不会吞没他们的功勋,会对他们的妻儿家眷予以关照,他们无后顾之忧,可以拼却这一条命去给妻儿家眷挣一个幸福的生活。
但那是在对外作战之时才行……
现在是起兵叛乱,面对的是大唐皇帝,一旦战败必然清算罪责,自己一死固然无畏,可如何能够忍心拖累家眷?
尤其是想到等到自己战死,这么多年尸山血海拼回来的功勋将会一笔勾销,因军功所授予之田地尽数收回,免税之资格取消,甚至连永业田、口分田都一并罚没,家眷子女何以为继?
个人之生死可置之度外,但家眷之生死存活,却不能格外顾虑……
尉迟恭并不理会士气跌落至极点的部下,双眼圆瞪盯着房俊,喝问道:“吾只问你,晋王殿下到底如何?”
若晋王尚在,为了麾下部将之生死着想,他可以停止攻伐武德殿。
若晋王已死,那他就只能死战到底,拼着一世骂名、满门抄斩,也宁死不降,以此向太宗皇帝做一个交代。
房俊与尉迟恭对视片刻,见对方眼神毫无闪烁、神情坚定,只好摆摆手,让人将五花大绑托在马背上的李治带上来,同时握紧马槊,紧盯着尉迟恭,一旦对方有上前抢夺救援李治之意图,立即阻止。
他不是不知道将李治带到尉迟恭面前所面临的风险,一旦李治被抢走,再想剿灭叛军之时估计李治性命就会很难,而万一李治身死,影响实在太大,他可不愿背负一个杀害李治的骂名。
但他也明白尉迟恭此刻之心境,若是不让他见到李治还活着,怕是要宁死不屈、血战到底……再增伤亡,实无必要。
“殿下!”尉迟恭大呼一声,见到马背上的人抬起头,虽然形容狼狈五花大绑,但正是李治无疑,顿时自马背上翻身而下,单膝跪地,悲呼道:“老臣无能,连累殿下兵败,纵千刀万剐,九泉之下亦无颜面对太宗皇帝!”
放声大哭,老泪纵横,心中之悔恨怕是倾尽黄河之水亦难以洗刷干净。
老老实实做一个统兵大将也就行了,只要子孙不犯下今日这般之大错,凭借他以往之功勋,尉迟家与国同休并不难,荣华富贵代代相传,何必非得觊觎封建之功扶保晋王发动兵变?
只可惜大错铸成、无可悔改,一世英雄如今落得一个兵败之下场,落魄凄惨锒铛入狱,受世人之耻笑……
一股悲壮之情自心底汹涌而来,尉迟恭解下腰间横刀,反手握住,以刀刃向内,猛地割在脖颈上,在左右惊呼声中顺势一划,锋锐的刀刃瞬间割断气管、动脉,献血犹如喷泉一般喷出,半空中与雨水混合一块,溅落于地。
身体向后一仰,仰天跌倒在泥水血水之中,一代豪雄、贞观勋臣,当场气绝……
自尉迟恭拔刀自刎,一切实在太快,就连他身边的亲兵都未能反应过来,待到尉迟恭仰天跌倒,亲兵们惊骇欲绝纷纷扑上去试图救援,却发现尉迟恭这一刀用了大力,不仅割断气管、动脉,连脖颈上的肌肉都几乎割断,半个头颅都脱离身体,纵然华佗再世、扁鹊复生,也救无可救。
“大帅!”
左右亲兵、部曲悲呼一声,跪伏于地,黑压压一片,呼天抢地悲怮之声撕心裂肺。
军中最重感情,多年的生死袍泽并肩作战,彼此之间的救命之恩几乎无法计算,尉迟恭虽然平素治军严谨,但极为公平,对待麾下兵将无论是出身名门还是一介农夫皆一视同仁,故而极受爱戴,且其功勋赫赫、勇冠三军,素来被麾下视为英雄榜样,崇敬之情如山似岳,现在却以这种狼狈悲惨的方式自刎而死,岂能不感同身受、悲伤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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