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王赫不知不觉得就红起了眼眶,想起小时候被王氏族人欺压,后不得已跟随在外当小史的叔父远走他乡,连父亲死了也没能回去送葬。就有些愣愣地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清着嗓子对胡麻子等人说道:“是大丈夫,就别为难一个小孩子,他有如此孝心,不帮助他反而阻拦,太不厚道了;如是得了传染病,可请官府仵作验明处理。”
吕稽等人也围了上去,胡麻子一群人看到对方来头不小,就客气问道:“请问兄弟是哪行哪道的?”
王赫答道:“临安府官商,路经贵地,想去临海催收、采购盐铁等物,一路上如有好的特产如茶叶、桐油也一概应付,给具银票叫人运转。”
胡麻子压低声音说:“客官,再次声明,这俩人是前反贼的人,今天不只为私,更是为公,为民除害。”
王赫一手按着刀柄,一边压低嗓子沉着说:“反贼的友人不是躺地上死了吗。就是有这些个罪也不应该连及他的小孩。”
胡麻子等人也持起凶器,阴沉着说:“别看这小子长得英俊,却是个天生硬命反骨胚,不信可问问十里八乡的算命先生。”
正在剑拔驽张时,传来一阵马蹄声,俩位官差滚鞍落马。拱手说道:“请问哪俩位是吕老板、和王老板。”
见过行礼后,其中一个官差凑近吕、王俩人,低声说:“接飞鸽密令,本县东乡似有外邦流寇与本乡刁民勾结,意欲闹事,情况紧急,请俩位大人快去本县衙一叙。”顿了下,又神情肃穆地说:“是转传临安府转上传密令。”接着又略微提高了些声音,瞟向少年,含混不清地说,像这等山民纠纷,本县衙门自古一律不管,实在也管不了这些个刁民,听由天命云云。
一向沉稳的王赫,像着了什么,一反常态,叫吕稽等人先行随去县衙。转身拔刀说,这事今天管定了,并叫随从牵来驼背日常物品的仅有的一匹马,准备帮少年拖运。(自入江浙赣交界的地方后,一路上年景就不好,马粮也不好买,而且多数马匹不适应南方气候。最主要的是他们要进入各州县腹地细看,多是山路崎岖,不好骑行,所以一行人只牵了匹驼东西的马,这匹马是在中途、处州府替换的马匹以及干粮细物)。
并拱手各位说道:“东乡事急,我让这少年带路先行,在那边驿站汇合,聚谋商讨。”
怕事发不好收场,吕稽正色说道:“俩位官差,看这少年一片孝心,现今年景不好,更怕这死者有传染病,还是早早处理为好。”又低声对王说:稽赫不可分。
俩官差心知王赫等人是京里官差,也怕事情闹大了,就好言劝说胡麻子等人,别让临安府、城里人传言我们乡人缺德,叫一干人等散去。又手指西边小路,说离此十里远有个旧屠场,不须经过这些个村庄,可以叫这少年拖父身过去,速速火葬,免得真有传染病横行,这雨下得,真怕瘟疫四流。
又对叶晓艺吆喝道:“还不快快拖去,到时能捧点骨灰回去,也算你尽孝命大了。”
接着就拉王赫上马,自己牵行。王赫心细,未出村口又返了回来。怕胡麻子等人尾随,就扬声说道:王某人今天,做好人就要做到底!此时雨已变小。
胡麻子一干人及闲杂痞子又聚在一起,仍不甘心,盯着被马鬃半掩的模糊印子,七嘴八舌地说王客官不能公家私用,更不能拖拉逆贼之伙等等言语。
又啐口说:“当初方腊造反时,叶父曾‘积极’组织车队为其运粮,所以我们才下死决心不让人给车推拉。”
整条街紧闭着门窗,不知哪个屋子里传出一声讥笑:“当初您不也像个龟孙子熊样抱头积极纳粮!”
王赫就势一声冷笑,十两碎银递给茶铺店家的人,吩咐准备一车干柴,叫人往那边送过去。自己则一手提刀,一手牵马,随着少年慢慢跟行。
天黑雨停,就到了火葬地点,是一个不见一点星光、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夜晚,一个荒凉阴森不寒而懔的山疙瘩,依稀可辨旧日破烂而未腐朽的刑具构架,如同鬼魅的幽灵飘荡在山坳略显空荡的场地上空。
来人匆匆把木柴卸下,就急忙走了。叶晓艺才忍不住失声痛哭,扑通一声双膝下跪在,高举着火把的王赫面前,沙哑着喉咙磕头谢恩说道:“恩人尊姓大名,晓艺我来日当涌泉相报!”
王赫连忙扶起晓艺,从怀里取出块纱布,认真地拭去少年的眼泪,满脸的淤泥和血迹,只见火光中一张无比英俊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已初具男子气概又带着未脱幼稚清新的脸庞。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从王赫那自觉日渐枯老的心中升腾而起,无比怜爱地掂起少年受伤的双手,说:“可怜的孩子,让我替你清洗、包扎下伤口。”递给晓艺一壶水和一包干粮,接着俯下身子,轻柔地为其清理包扎。
(过了多少年后,王赫才明白:这是他因公受伤而不能眷拥的一种爱,在人世间名叫“父爱”)。
然后,俩人一同叠起柴堆,把少年父亲的尸身抬了上去。还浇了些桐油,火苗越燃越旺,少年渐渐停止了抽泣,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因为火势盛大而产生的对流,扑面而来容易灼伤世人脸面的热浪,一双因为劳累过度又倍受惊吓、悲伤而又怨恨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火红的火焰,火焰中即将永别的父亲。
王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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