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人说有书信,贾应元也不晓得是哪家亲友故旧,可是能使动锦衣校尉来送这封信的,必定权势不小。
所以尽管暂时充作信差的牛大力很不客气,贾巡抚也不敢怠慢,没好气的叫亲兵去拿过来,心说什么人这么大模大样啊,派个送信的亲兵嘛一点儿不懂礼貌,都不晓得要给本大老爷下跪行礼么?居然当着众人朝本大老爷招手。
那书信既不是大红封套,也不是尺牍式样,而是装在一个牛皮纸封套里面,外面什么也没写。
贾应元越发不耐烦,拆开封套看看,原来里面还有个小小的信封,慢慢拿出来,已看见右边竖排的第一行字:书致大同贾仁辅。
“你家主人口气挺大的,连个阁下台鉴都懒得写么?”贾应元觉得来信实在太不客气了,瞧着牛大力冷笑一声。
牛大力什么也不说,只是憨厚的笑着,很忠厚老实的样子。
忽然贾应元想起什么,觉得不对味儿就揉了揉眼睛,咦,这字迹有点熟悉啊……他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手忙脚乱的展开信纸,先不急着看内容而是直接看最后落款。
不谷江陵张居正。
馆阁体的字迹中正平和饱满有力,架构匀称而优美,唯有几处含而不露的笔锋,隐隐透着雷霆之威,正是非常熟悉的当朝太师张居正的笔迹!
贾应元后背上冷汗刷的一下湿透了内衣,暗道大事不好。
他是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进士出身,历任工部主事、济南知府等官,拜入张居正门下,靠着恩师座主的提携才一步登天,成了开府大同的封疆大吏。
张居正能把贾应元提到天堂,也能把他贬下地狱,偏偏他刚才口不择言,说的话尽数被这信使听了去!
顿时贾大巡抚的脸色变得好看至极,先是一青,接着煞白,最后才红着脸儿朝牛大力打躬作揖:“请教这位兄弟台甫上下?贾某在此多多拜上贵主人……”
麻锦、麻贵等将官见此情形,心头也是纳罕不已,什么人的一封信,就把声称“如果圣旨有错也要抗旨不遵”的贾大巡抚吓成这个样子?
答案不言自明。
牛大力笑笑,就知道这封信能把贾应元吓个半死,张太师的钧旨有雷霆万钧之效,别人是求也求不到,我家秦长官却要多少有多少。
他作揖还礼通名道姓,又指了指书信,不亢不卑的道:“请贾大老爷先细看书信,小的还替主人带了话要说。”
贾应元赶紧恭恭敬敬的捧着信纸,飞快的看了一遍,这才晓得会错了意,原来牛某人并不是相府派来的,而是钦差大臣秦林麾下官校,这封信就是秦钦差替张居正带给自己的。
信上也没说别的,大人先生们的八行书从来都是核桃大的字占不了一张纸,但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那就是要贾应元密切配合秦林。
不听从太师吩咐的人也有,刘台、吴中行、艾穆、赵用贤……可这些家伙或者被廷杖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或者被贬斥到偏远地方,甚至挖出贪污腐败的罪行,革职下狱。
贾应元对恩师座主的意思是半点也不敢违背,恭恭敬敬将信纸折好放进怀中,然后满脸堆欢:“秦钦差果真社稷之臣!牛兄弟,不知秦钦差有何吩咐?本官照办就是了。”
麻家三位将军听到这里,喉咙口都是咯的一声,想笑又不敢笑,贾大老爷刚才还说秦钦差一介武夫,这会儿又成了社稷之臣,真是前倨而后恭啊。
牛大力附耳低低的说了几句,贾应元不停的点头答应,完了把拳头一捏,正气凛然的对麻家三将道:“犯大明天威者,虽远必诛、虽强必戮!三位将军,本官这就在郑总督公函上附署,诸位火速点兵出塞!”
“得令!”麻家三将高高兴兴的抱拳行了军礼。
台下杀气腾腾的万余将士早已等得不耐烦,接到出塞的命令,一个个就像出了栏的猛虎,摩拳擦掌要去和叩关的鞑虏厮杀一番。
病重的总兵麻锦留守大同,麻贵、麻承勋叔侄领兵开拔,人喊马嘶龙腾虎跃,日月旗招展,滚滚铁流朝着北方进发。
“秦林,”麻贵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决定牢牢的记在心里。
宣府巡抚和总兵所驻的宣府镇,巡抚山西地方兼提督雁门等关军务驻扎的雁门关,山西总兵官屯驻的阳方口,都先后接到了秦林派人送去的太师手札,一时间原本惯于拖沓推诿的九边军政官员变得格外雷厉风行。
镇朔将军宣府总兵官许贡率马步军一万五千,自万全右卫出塞,在大青山麓大败蒙古军。
宣大总督郑洛标下东路参将冯天赐率步骑八千出虎峪口,三战三胜,进抵晾马台。
大同副总兵麻贵、参将麻承勋叔侄领精兵一万出方山,兵锋势不可挡,饮马下水海。
山西总兵官陈德胜统领大军两万自老牛湾出塞,沿黄河东岸一路北上,旌麾直逼草原腹地!
黄台吉一伙的诡计非但没有起到威逼九边、恐吓朝廷的效果,反而引来了各路明军异常凌厉的反击!
“报——”,凄厉的告警声再一次在归化城南的营地响起,黄台吉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古尔革台吉、豁耳只等亲信都是困坐愁城,他们和黄台吉麾下一众蒙古贵族都不无怨愤的看了看崔献策,甚至隐隐带着杀意。都怪这个愚蠢的汉奸献的好计,明明土默特内部还没整合好,偏要去撩拨朝廷,现在的局面怎么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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